羅韌跟他打招呼:“這么早?”
他一邊答一邊進房:“今天見太師父,要準備一下,第一印象很重要……”
話還沒完,人已經進了房,忽然腦袋又伸出來:“小羅哥,你不用捯飭一下?”
羅韌說:“有什么好捯飭的,順其自然唄?!?
嘴上這么說,洗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拿水沾了頭發(fā)理順,回房時,曹嚴華不知道從哪找了把小木梳,站在屋檐下對著手機鏡像左邊梳梳右邊梳梳,還把頭頂伸過來給他看:“小羅哥,看看我頭上印分的齊嗎?”
羅韌一把把他腦袋推開了。
后院似乎有動靜,羅韌信步過去,過三角水榭,到了月亮門前,眼前忽然一亮。
看到穿一身素白練功勁裝的木代,改良過的女式白緞軟靴,腰間扎一條大紅綢子,長發(fā)高高綁成馬尾,半跪在庭院中央一個小爐子邊上,手里搖著扇子扇火,爐頭上咕嚕咕嚕燒滾了水,等著砌弟子茶。
真心像畫里一樣,清末,抑或民國,英姿颯爽,又不乏柔媚,羅韌看了好久,看到她用墊布包上茶壺把手,開水傾到茶杯蓋碗里,小心地吹氣,蓋好了放進墊碟,雙手一托一持,走到正房門邊,在一個鋪好的黃綾布錦蒲上跪下,略低頭,茶碗舉到眉前,腰背挺直,一動不動。
小丫頭,做的有板有眼,累不累啊,羅韌有點心疼,身后有腳步聲,是曹嚴華憋不住了過來瞅動靜,羅韌怕他打擾,一把把他身子搡了個圈往后:“回去,等人來叫。”
……
感覺上等了很久,直到日頭高起,鄭明山才過來招呼他們過去。
終于見到梅花九娘。
根據木代的說法,她已經是耄耋之年,但年紀看上去要輕十好幾歲,一頭白發(fā)整齊綰髻,斜插一枚梅花簪,慈眉善目,唇角帶笑,坐木質輪椅,膝上蓋一塊藍底繡鸞鳳錦緞,一直遮到與輪椅的底邊平齊。
正低頭拿蓋碗輕輕過茶,木代在邊上站著,表情嬌憨里帶幾分俏皮,若不是事先知道,真像是一團和氣的祖孫倆。
鄭明山懶洋洋的,踢踏踢踏,走到輪椅另一邊站定。
木代朝羅韌眨了下眼睛,又看曹嚴華,垂在身側的手指輕勾,示意他先上。
我嗎?曹嚴華無端緊張,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都不敢喘,幾乎是蹭挪過去的。
梅花九娘眼皮略抬,從上到下掃了遍曹嚴華,問:“這是誰???”
木代趕緊回答:“這是曹嚴華,師父,我收了他做徒弟,請你過過眼,師父要是不中意,這事我就不再提了?!?
梅花九娘哦了一聲,茶碗擱在輪椅的板托上,問:“他有什么好處?”
木代早就打好腹稿:“他這個人,憨厚可愛,知錯能改,古道熱腸,又有一股子男子漢血性……”
小師父這是在說他嗎?曹嚴華聽愣了:他有這么好?
梅花九娘嗓子里輕咳了一聲:“你過來?!?
曹嚴華趕緊上了幾級臺階,垂在身側的雙手緊貼褲縫,站的畢恭畢敬。
“做過虧心事沒有?”
師父講了,要誠實,太師父問什么,就答什么。
他鼓起勇氣:“我以前,在重慶,解放碑,當過賊……”
梅花九娘眼皮驀地一翻,只一眼,精光四射,連臺階下的羅韌都覺得周身一凜。
曹嚴華身子一哆嗦,腦子里立時就亂了,忽然間語無倫次,開始結結巴巴:“但是太師父,我……我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師父說過,你最討厭賊,還說大師兄當賊,被你打斷了腿……”
我還當過賊?還被打斷了腿?
鄭明山沒好氣地轉頭看木代,木代臉一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曹嚴華還在絮絮叨叨:“可是我這個人,我一直……心向光明,我遇到小師父之后,我被小師父身上那……那種師門的氣質感染,我就再也沒……太師父,你可以打電話到鐵道部問,我前兩天,我還在火車上抓了賊,為十幾個……人民群眾挽回損失……”
梅花九娘嗯了一聲,又問:“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武學難免式微,為什么想學武?”
要講實話,真心話,小師父說了,太師父慧眼如炬,萬一說假話,分分鐘被揪出來扔出去。
曹嚴華忸捏:“我……我想當明星,武打明星?!?
他急急解釋:“我小時候就想當大俠,因為覺得特威風,我……特想學,第一次看錄像碟,村里人租的,全村的孩子都去看,成龍的功夫電影,里頭有個跳墻的鏡頭,我就,我也跳墻,結果瘸了好幾天……”
木代看著曹嚴華笑,這些,她都是第一次聽說,但她知道是真的,他憋紅了臉,那么不好意思,但還是努力去表達。
“我就想,我學了功夫,也去當武打明星,掙大錢,還有名氣,又能把中華武術推向世界,誰知道后來,我就失足走上歧路,我都把這茬給忘了,我也沒想到能遇上我小師父,我覺得,這可能就是人家說的緣法,是老天成全我……”
他表達的磕磕巴巴,心里又忐忑:聽說武學人士都很清高,他又是想當明星,又是想掙大錢,太師父聽了,會不會覺得他俗???
靜默半晌,梅花九娘說:“你過來?!?
還過來?都這么近了,還要怎么過來?曹嚴華懵懵懂懂的,又向上走了兩級臺階,梅花九娘忽然伸手擊他面門,曹嚴華下意識格擋——誰知她這一記只是虛招,忽的搭上他肩膀,一擰一推一帶,曹嚴華收不住,直接跌到臺階下頭去了。
羅韌看在眼里,吃不準梅花九娘什么用意,也不好伸手去幫扶。
曹嚴華摔在地上,張了張嘴,難受的差點哭出來。
這是不接納他的意思嗎?他都誠實說了啊。
梅花九娘臉色沉下來,說:“木代不好?!?
木代馬上下了兩級臺階,轉身面向梅花九娘,雙手后扣,低頭領罰。
“沒教他什么功夫吧,怎么連最入門的招式都不會?”
木代說:“弟子這一陣子……忙著其它的事,就疏忽了。”
“忙了就可以疏忽?有沒有疏忽了吃飯睡覺?”
木代頓了一會,才說:“沒?!?
“做弟子的要認清弟子的本分,做師父的,要知道師父的責任。忙了可以不收徒,收了就要用心教,天地君親師,列位排了第五,你以為是叫著玩的?”
怎么責罰起小師父來了?
曹嚴華趕緊從地上爬起來:“不是的,太師父,我小師父教了的,我也忙……我我開了個飯店,我也忙……”
梅花九娘笑起來。
目光又落到羅韌身上,問:“這是誰???”
木代居然臉紅了,過了會低聲說:“是……我男朋友?!?
師父在,大師兄在,徒弟也在,說這話,總覺得好不自在。
梅花九娘不動聲色:“他又有什么好處?”
啊?
沒想到師父會這么問,這一趟,木代可沒打腹稿,要把羅韌夸一遍嗎?那樣顯得太浮夸了吧。
她咬著嘴唇,磨蹭好久,才說:“也……沒什么好處,我就是……喜歡唄?!逼吒鶅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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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71|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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