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韌扶木代下床,幫她披好外衣,她攥著衣領(lǐng)站了一會,低聲說,那我先回去了。
說這話時,頂上暈黃色的暗光罩了一身,低著眼眉,身形更顯清瘦,乖巧又纖細(xì)的模樣。
羅韌伸手拉住她:“等一下,抱一下。”
擁她入懷,有了先前的親昵,現(xiàn)在再抱她,多少有些肆無忌憚,身體和感情,都想跟她更親近,那么一個討人喜歡的可人兒,真想揉進(jìn)身體里去。
木代低聲說:“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羅韌輕笑了一下,低頭看她:“是嗎,哪里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
之前,自己同他說“兩個人之間,總像是少了什么”,具體少什么,當(dāng)時也說不明白,事實上,心里還覺得奇怪:彼此好的像是模范情侶,不吵不鬧,到底是為著什么意難平?
現(xiàn)在忽然想通了,大概是因為,他對她,總是隔了一層,由始至終,都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了。
兩個人沒有情感上對等的碰撞,或許是羅韌覺得她年輕、經(jīng)歷單純,在對待這段感情的時候,總習(xí)慣性的去保護(hù)她,為她解決問題,讓她依賴,給她教導(dǎo)、給她指引。
但對自身的問題卻避而不談,在她面前,跟在曹嚴(yán)華他們面前一樣,冷靜、穩(wěn)重,不慌不忙,與她也時常親昵,像所有的情侶,擁抱、接吻,中規(guī)中矩地讓人挑不出什么錯處來。
然而這個晚上,因著種種契機(jī),他忽然大失常態(tài),去向她索取,向她求得慰藉,所有的情緒,粗暴、痛悔、糾結(jié)、自責(zé),還有愛,就在這樣猝不及防的兇狠碰撞中傾瀉開來。
這個羅韌,讓她喜歡,滿心喜歡,比從前的羅小刀更喜歡。
誰想要一個相敬如賓十全十美畫紙上的男朋友?愛極了他剛才的樣子,眼角帶一點濕,狠狠地想要她,卻也疼她,尊重她,真實地讓人心痛。
她低聲說:“可是,這個不一樣的羅小刀,我喜歡的不得了?!?
羅韌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從前,他對木代是很深的喜歡,這個時候,不對,從前一刻開始,她閉著眼睛說“我第一次,你輕一點”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徹底愛上她了。
如果她是花,真情愿把自己的骨髓血肉化成土壤,供她綻放。
羅韌低頭親吻她眉眼,舌尖順著她眼睛的輪廓細(xì)細(xì)描摹,木代幾乎站不住,身子軟下去時,他手臂在她腰間托住,把她身子更緊貼向自己。
男人女人,多么奇怪,他情動時堅硬,她卻愈加柔軟,水一樣把他消融。
這是天生為他而來的姑娘。
一番耳鬢廝磨之后,忍不住提醒她:“再不走,你今晚就走不了了?!?
木代輕笑起來,抬頭看他,說:“哪一個是真的羅小刀?。科鋵?,你心里對我大師兄,也沒那么有禮貌吧?”
羅韌低頭湊向她耳邊,吹氣樣:“只跟你說,其實我看不慣他那么拽,想揍掉他兩顆牙。”
***
木代不要羅韌送,堅持自己回房,這個晚上,風(fēng)清夜靜,她走的很慢,有時候,會忽然停下來,光著腳去蹭地上的青草,柔韌的草尖輕輕撓著腳心,酥酥麻麻,像那些羞于啟齒甜蜜的秘密。
路過后院的三角水榭,鄭明山還在,手邊擱了瓶開口的白酒,細(xì)細(xì)的酒味浮在清冷的空氣里。
木代走過去,在鄰水的臺階上坐下來,隨手撿起剩下的饅頭,掰了一小塊,瓶口浸了點酒,扔下水去。
池榭里的魚都是些蠢家伙,有吃的便爭先恐后,翕動著嘴巴,你爭我奪。
不知道會不會喝醉,想想明天早上,搖搖晃晃,一池醉魚,游起來都打撞,多有趣。
鄭明山不阻止,任由她胡鬧,看水里泛的水花,低聲吟了句:“一株梅花一壇酒,一生空望一場醉。”
木代轉(zhuǎn)頭看他:“大師兄,師父為什么老喜歡念這兩句話?”
“不知道。”
“來的路上,師父跟我說,想喝很多年前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燒刀子?!?
鄭明山笑了笑,又有些無奈:“師父在保定一帶出入的時候,年紀(jì)比你還小,十字街,酒坊,早不在了。上哪去買?”
又說:“師父這兩天,頻頻想起從前的人和事,講起練武踩梅花樁,還有跟鏢師結(jié)梁子,一刀砍斷鏢旗的旗桿子——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說,大限到了。木代,你得有個心理準(zhǔn)備,不要哭喪著臉,師父不喜歡人哭?!?
木代輕輕嗯了一聲:“知道了?!?
嘩啦嘩啦,水面翻著泡沫,有條魚浮上來,搜尋了一圈,又無望地?fù)u搖尾巴游遠(yuǎn),水紋拖動長長的漣漪,像理不開的愁緒。
“大師兄,這世上真有那種很壞的人嗎?壞到讓人想不到?!?
“有啊,不然你以為重刑監(jiān)獄里都關(guān)的誰?”
“你遇到過嗎?”
鄭明山看了她一眼:“遇到過,師父早年跑江湖的時候,也遇到過。只你沒有吧——用你的話來說,你紅姨對你寶貝的不行不行的。”
木代笑,那都是從前了。
鄭明山忽然想到什么,語氣唏噓起來:“有一年,我遇到過一個開餛飩店的姑娘,很漂亮,隔年,我又經(jīng)過那里,還特意繞回去,想再吃。”
難得大師兄講起從前的事,木代雙手抱著膝蓋,笑的意味深長:“喜歡上人家了?”
“餛飩店轉(zhuǎn)手了,店主說,那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我打聽了才知道,餛飩店的生意忙不過來,她把自己妹妹從鄉(xiāng)下接來。兩姐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但那男人,只中意姐姐,也只約姐姐看電影、下館子、軋馬路?!?
木代有些緊張:“那個妹妹是不是因妒生恨,傷害了她姐姐?”
鄭明山點頭:“你知道她怎么做的?”
“她把姐姐……殺了嗎?”
這是木代能想到的,最壞的揣測了。
鄭明山沉默了一會。
“那個妹妹去買了強(qiáng)激素催肥的豬飼料,接連幾個月,慢慢地?fù)皆诮憬愕娘埨铮莻€姑娘,像吹氣球一樣,一胖而不可收拾?!?
“都是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別人沒事,她不以為是飯的問題,也不以為是生病,只以為是自己吃多了,于是節(jié)食、減肥,但無濟(jì)于事?!?
“她自慚形穢,抱著妹妹哭,妹妹安慰完她,端上飯菜,說,再怎么樣也要吃飯的?!?
木代聽的毛骨悚然。
“那個男人來的少了,到最后再也沒出現(xiàn)過。后來,姐姐終于生出懷疑,去了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體內(nèi)有異常物質(zhì),于是報警,然后整件事水落石出?!?
木代怔怔的:“那她還恢復(fù)得了嗎?”
“恢復(fù)不了了,那不是一般的豬飼料,強(qiáng)激素,她骨質(zhì)都被改變,內(nèi)臟器官也受到損害。據(jù)說妹妹被抓的時候,對著她吼說,我們是親姐妹,你怎么狠心報警抓我……”
他伸手拍拍木代的肩膀:“你看,木代,你永遠(yuǎn)不知道人心是怎么長的,一樣的水米,養(yǎng)出百樣的人?!?
“這世界,像個八卦雙魚,有多亮就有多暗,多白就有多黑,多干凈就有多臟,別把它想的太好,但也不用太絕望,有人作惡就有人收,不然的話,這世上早亂套了?!?
他起身回房:“早點睡,明兒早上,你要守在師父門口,敬一杯弟子茶的?!?
***
第二天,羅韌起的很早,滿心以為會看到“有霧”,居然沒有,三百六十五天,大概難得讓他撞上這鎮(zhèn)子清亮亮的早上。
曹嚴(yán)華起的比他還早,正在水池邊洗漱,過了會拎著牙筒過來,臉上水淋淋的,還沒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