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星辰都被白晝之光吞沒。
明亮的光中,紅色的影子高高懸浮,使得金烏都黯然失色。
趙襄兒從深埋了許久的柔軟中戀戀不舍地抬頭。
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所處的地方變了。
周圍不再是皇城的上空,而是一片白得虛無的世界,他們像是站在冰面上,上空是與冰雪相映的火。
等到驟然亮起的光芒散去,視線才終于一點點回到瞳孔里。
三人終于看清了來者的模樣。
那是一頭巨大的、不可描述的神秘之鳥。
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有人那么大,若是真身展露,它張開翅膀的模樣說不定可以覆蓋整個趙國。
它不似鳳凰那樣擁有七彩的羽,它的身上只有紅色,深淺不一卻純粹的紅。
它的身體表面像是一個隨時噴涌巖漿的巨大的河流,火星四濺,灼燙駭人,巖漿之流按照一個具體的,恢弘的輪廓不停地流淌變幻著,無法敘述它每一時刻的具體模樣。
這是或許是朱雀的影。
它的神話形態(tài)包裹在了熔漿里。
但即使如此,它帶來的威壓依舊無窮無盡,那是視覺和心靈上雙重的壓迫,金烏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倉皇地順著寧長久的眉心躲進(jìn)了紫府里。
金烏還是幼雀,沒有直面朱雀的勇氣。
趙襄兒向著這只火焰燃燒的大鳥虛影緩緩走去。
大鳥之上,一個宮裝女子緩緩地走了下來。
寧長久眉頭皺起。
他發(fā)現(xiàn),這個宮裝女子與趙襄兒朱雀國中的侍女如出一轍,只是她帶著更多的威嚴(yán)與靈氣,宮裝的長裙好似金色拖動的影。
“參見殿下?!睂m裝女子對著趙襄兒行了一禮,平靜開口。
趙襄兒看著她,問道:“你是來接我回去的?”
宮裝女子點頭道:“是?!?
趙襄兒問道:“我能留下么?”
宮裝女子搖頭道:“不可,這是娘娘的圣諭?!?
趙襄兒蹙眉道:“你……也叫娘親娘娘?”
“嗯。”宮裝女子道:“其實很小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保護(hù)你,一直到你十三歲為止?!?
趙襄兒沉默片刻,覺得微微不適,她問道:“那十三歲之后呢?”
宮裝女子道:“接下來的三年,娘娘為你安排好了所有的道路?!?
“所有的道路?”趙襄兒微驚,她看了寧長久和陸嫁嫁一眼,成婚時略施粉黛的眉眼在連續(xù)的大戰(zhàn)之后花了,看上去卻很是可愛。
宮裝女子道:“半個時辰之后,我會接引殿下去嶄新的地方,那是一個在法則邊緣建造的小國,你在里面完成最后的磨練,七年之后,朱雀神國大門開啟,殿下便可回去,見到娘娘?!?
“娘親……”趙襄兒猶豫了一會兒,道:“這些隱秘讓他們聽到了,娘親會生氣么?”
她生怕自己問了出格的問題,然后連累寧長久與陸嫁嫁被什么“死人最能保守秘密”的理由給抹殺掉。
宮裝女子道:“你若信賴他們,娘娘便沒有意見?!?
趙襄兒螓首輕點,松了口氣。
“那你是來做什么的?”趙襄兒問。
“接引殿下回家,解答殿下的疑惑?!睂m裝女子一板一眼道:“殿下可有疑問?”
趙襄兒想了一會兒,認(rèn)真道:“我有疑問?!?
“請殿下發(fā)問?!睂m裝女子恭敬道。
趙襄兒道:“娘親是誰?”
宮裝女子道:“娘娘是朱雀神國的國主,朱雀神?!?
……
天地沒有異響,但每個人的耳腔中都聽到了雷聲。
哪怕是早有猜測的趙襄兒,在真正確認(rèn)此事之后也有些心馳神搖。
南州是世間的一個小州,趙國更是南州一隅的小國,而朱雀神……是世間十二位最強大的存在之一,自己竟是她的女兒?
“我是親生的么?”趙襄兒疑惑道。
宮裝女子道:“殿下是娘娘創(chuàng)造的,娘娘創(chuàng)造的所有生靈皆是她的女兒。而你,是她喜愛的一個?!?
趙襄兒看了一眼捏在嶄新的冰與雷構(gòu)筑的羽毛,問道:“我也是這樣的存在嗎?”
宮裝女子道:“此乃無可奉告之事?!?
“那你說一些你知道的?!壁w襄兒道。
宮裝女子道:“我只負(fù)責(zé)回答疑問。”
寧長久盯著她,忽然發(fā)問:“我與襄兒的婚約也是娘娘親自訂下的嗎?”
宮裝女子冷冷道:“我只回答殿下的疑惑。”
趙襄兒想了一會兒,認(rèn)真道:“我想知道,娘親給我安排的命運,與我走過的命運,是否一致?!?
宮裝女子道:“你多次偏離了軌道,到最終還是走到了這里。”
趙襄兒平復(fù)心緒,問:“那你可以告訴我,娘親給我安排的命運,原本是怎么樣的嗎?”
……
宮裝女子說起了娘娘最初規(guī)劃的圖卷。
朱雀之影撐起的翅膀遮住了他們。
這片領(lǐng)域,除非白藏有心窺視,否則沒有人可以看到此處的內(nèi)容。但魚王的計劃失敗,白藏雖為國主,應(yīng)也不會繼續(xù)深入而為,公然與朱雀為敵。
“十三歲那年起,你在殿前擊敗了榮國而來的二皇子和他的侍衛(wèi),真正開始修行,之后你的所有境界都會隨著娘娘事先安排好的點緩緩向前,直到你十六歲。那時候的你達(dá)到了通仙的,因為血統(tǒng)和能力特殊的緣故,你的通仙足以比肩長命?!?
“這也是你履行婚書的年份?!?
“這一年,娘娘早在瑨國設(shè)置了天啟,九月,瑨國天啟誕生,瑨國國君自以為得到神諭,在神靈的安排下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殺人的木偶,開始策劃將這個神靈降生的載體帶去趙國。她安排了乾玉宮的一系列事,包括自己的死亡?!?
趙襄兒靜靜地聽著她的訴說。
這些事情在這兩年里,她已經(jīng)猜測得七七八八了,此刻聽到宮裝女子確認(rèn),她也并未覺得驚奇。
但她還是有一事無法想通:“若是我接納了那份婚書呢?那之后的命運軌跡豈不是改變了?”
宮裝女子答道:“娘娘安排的是你拒絕婚書的道路,若是你接下,那么趙國之后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娘親會送你去未婚夫所在之處,后面的安排與另一位存在有關(guān)?!?
趙襄兒握緊了寧長久的手。
他們對視了一眼,無需語,他們也都知道,若是不經(jīng)歷這些,以他們的性格,這封婚書根本就是形同虛設(shè)的。
趙襄兒道:“那么這封婚書的意義何在?”
宮裝女子道:“我不知道?!?
趙襄兒秀眉微蹙,心想自己這個夫君也太便宜了吧?有和沒有都一樣?
趙襄兒繼續(xù)問:“后面的呢?”
宮裝女子道:“殺人木偶被瑨國潛入的殺手想方設(shè)法地投入了乾玉宮中,策劃了許久的混亂在秋天的第一個月發(fā)動,乾玉宮大火,娘娘連同那些侍女被‘火’燒死,只余下幾枚棋子事先逃逸出去,其中一位給了你一封秘信,你慢慢想通了許多事,明白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
“之后,你心中的復(fù)仇之焰燃起,開始精心布置起了復(fù)仇的計劃。”
“在你很小的時候,你曾經(jīng)‘誤入’過古井,那是娘娘的安排,她就是為了讓你看那頭老狐一眼,這是未來你終將面臨的大考。過去,五道境界的神魂
難以打滅,只因為那位神明還活在世上,它庇護(hù)著所有當(dāng)年與他相關(guān)的妖,但是這些年,他的力量越來越弱,而神國的鎮(zhèn)國之劍已可以將它們殺死?!?
“那么……為何神國之主不將那些鎮(zhèn)殺的大妖都?xì)⑺溃俊壁w襄兒不解道,那些大妖對于國主來說應(yīng)是隱患才對。她也是現(xiàn)在才明白,那柄供奉在趙國的仙劍,居然是朱雀神國的鎮(zhèn)國之劍……
宮裝女子回答道:“將鎮(zhèn)國之劍帶出神國非常麻煩,而且在外面的世界每使用一次力量便會消耗一部分,如今在十二神國之外,隱約還藏著一個恐怖的敵人,所以國主不愿意讓鎮(zhèn)國之劍離開神國。第二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為那一位還活著。五道之妖殺與不殺對于國主不重要,那如今他還活著,就很重要?!?
趙襄兒道:“圣人?”
宮裝女子道:“是?!?
“圣人是誰?”趙襄兒問。
“一個將死之人。”她所能說的只有這么多。
趙襄兒沒有追問,她繼續(xù)道:“之后娘親的安排呢?”
宮裝女子道:“之后你開始實施殺死所有敵人的計劃,而娘娘給你安排的最大敵人,便是殺死那頭老狐,于是你打算借刀殺人,在放出老狐的同時,讓它按照你的計劃,清除掉那些必殺之人,最后以皇城作為決戰(zhàn)地。”
“你按部就班,先殺死了乾玉宮之亂的主使,將雀鬼殺人的傳在皇城中散播開來,制造空幻。隨后你挾持國師,偷走傳國玉璽,打開紅尾老君的第一道神魂封印,利用這道封印去殺死巫主。接著你指使宋側(cè)奪走焚火杵,搶走趙復(fù)的王位,然后在皇城中與老妖狐進(jìn)行第一戰(zhàn)?!?
“這場戰(zhàn)斗娘娘只做了指引,并沒有替你安排,若是你不幸敗給了紅尾老君,那娘娘只能給你重塑之后的路,或者……直接放棄你。當(dāng)然,你是娘娘的女兒,所以你看來驚心動魄的謀劃反轉(zhuǎn),在我們看來失敗的可能并不高?!?
“之后,你會殺死老狐,然后在生辰宴上遭遇一次刺殺。刺殺你的,便是實現(xiàn)準(zhǔn)備好的殺人木偶,他潛伏在生辰宴里,趴在丘離的背上,在你放松警惕之時發(fā)動刺殺。那個殺人木偶擁有堪比紫庭境的修為,那也是你最驚險的一次。”
“接著,你會用盡一切手段,在僅有一口氣的情況下來到了九靈臺,喚出九羽,覺醒力量,殺死那個木偶人?!?
“但同時,這個舉動會引發(fā)墟海里的吞靈者?!?
“吞靈者在計劃中并沒有作為你真正的敵人,它的作用是讓你產(chǎn)生對天地的恐懼,這種恐懼會壓迫你的道心,直到以后的某一天,化作點燃道種的火把之一?!?
“負(fù)責(zé)殺死吞靈者的是你未婚夫的二師兄。他會在你即將身死之時出現(xiàn),斬殺吞靈者?!?
“至此,皇城對你的考驗便算完成?!?
宮裝女子面無表情地說完了這些。
聽著的三人都不自覺地鎖緊了眉頭,他們互相看了一會兒,都能察覺到彼此目光中的不對勁。
陸嫁嫁曾聽寧長久說過他前世的事,隱隱約約能猜到一些變數(shù)的原因。
趙襄兒更為不解……那個殺人的木偶,為何從不曾出現(xiàn)?
“這與我所經(jīng)歷的不同。”趙襄兒說道。
宮裝女子道:“是,雖然不愿意承認(rèn),但確實出現(xiàn)了,超出了娘娘意料之外的事。”
……
神國之主乃真正算無遺策的天人,除非是同樣層次的人所作所為,否則根本不可能瞞過神主。
宮裝女子坦誠道:“變數(shù)的發(fā)生在那個名為寧擒水的道士身上。那個道士來自臨河城,臨河城中藏著一個白骨尸魔,他是那個尸魔的棋子,卻在娘娘的安排之下入了皇宮,尸魔力量并不完全,懾于娘娘之威,不敢貿(mào)然出手,只好悄悄尾隨,伺機而動。”
“娘娘安排此事原因有二。一是他的女弟子寧小齡與紅尾老君同源,她的到來可以恰到好處地喚醒老君。二是那頭白骨尸魔是白靈骨所化,將來可以讓你順藤摸瓜地尋到那里,完成之后所要做的事。但……”
“變數(shù)發(fā)生了?!?
“在娘娘原本的計劃里,寧小齡在喚醒老君之后必死無疑,但她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個奇跡的發(fā)生在她師兄的身上,也就是你——寧長久。”
宮裝女子看向了他,道:“那具殺手人偶會在天地之中召喚一個強大的,不愿死去的惡靈,讓他進(jìn)入到自己容器般的身體里,然后潛伏皇宮,等著刺殺殿下。但是……神跡發(fā)生了。人偶失敗了。他召來的靈沒有進(jìn)入到自己的身體,而是來到了,那個本該必死的少年的體內(nèi)?!?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無需我細(xì)說了,總之它們都在計劃之外,但幸好,沒有脫離大體的框架?!?
“最后,你準(zhǔn)時完成了一切,在那樣夕陽里做完了娘娘計劃的安排?!?
趙襄兒聽著她的話語,她原本以為的,那些類似宿命軌跡的東西,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偏移了道路……只是殊途同歸。
“不對!”趙襄兒忽然開口:“若是沒有他,臨河城的時候,我如何能戰(zhàn)勝白夫人?”
臨河城的一個月是她畢身難忘的時光。
宮裝女子平靜敘述道:“你順著寧擒水的信息來到臨河城,然后借著九羽的潛伏,在白夫人完成神國搭建之前與其發(fā)生一場生死大戰(zhàn),險象環(huán)生,最后將她的酆都之城扼殺在搖籃里。”
“嗯?”趙襄兒一下子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