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在門外等候,邵小黎隨著君王進(jìn)門,隨后,她見到了蘇煙樹。
蘇煙樹穿著一襲松松垮垮的紅衣,依靠在欄桿上,金簪橫斜,妝容半描,正靜靜地遙望著王城,目光蕭索。
“蘇姐姐……”邵小黎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渾身是傷疤的血人,卻沒有想到她這般完好。
這位漂亮女子的手臂依舊如羊脂般細(xì)嫩雪白,沒有一絲傷痕。
她看到邵小黎過來,抿唇一笑,如煙的神色不似藝樓中的嬌羞,而是帶著淡淡的媚意。
她對著邵小黎招了招手。
邵小黎的身后,身穿帝王衣袍的君主走出,蘇煙樹福下了身子,對著他行了一禮,嗓音婉轉(zhuǎn)道:“參見陛下?!?
君王緩緩點頭,他立在陰影里,帶著難的威嚴(yán)。
“蘇姐姐,你沒事么?”邵小黎不解道。
蘇煙樹笑容清淺,她半倚著闌干,道:“這不過是我與陛下的一出戲罷了?!?
“戲?”邵小黎不解。
蘇煙樹看了君王一眼,君王點過頭后,她才解釋道:“王城來了頭叫重歲的妖孽,而那重歲喜歡抓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越漂亮他就越喜歡。”
“抓女人?”邵小黎感到一陣惡寒,道:“為了……吃?”
蘇煙樹微笑著搖頭,道:“不,說出來可笑,他是為了將她們?nèi)⒒厝?,白頭偕老。所以重歲要將近百年才會出現(xiàn)一次,只有上一個女子死去之后,他才會尋找新人。這一點,倒是要比很多人強(qiáng)多了。”
邵小黎看著妝容嫣然的藝樓女子,她漂亮的眼眸里像盛著楚楚的水。
“所以……你是誘餌?”邵小黎問道。
蘇煙樹點頭道:“這是陛下的計劃。我假裝刺殺陛下,然后被打入牢中,而重歲所要?dú)⒌模彩潜菹?,這樣,他在聽到我的名聲之后,或許就會來牢中劫我,然后中圈套,落入陷阱之中,可惜……一個月了,他竟一絲動靜沒有,許是姐姐不夠動人,連只妖怪都勾不來。”
邵小黎默默地聽著,從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jié)局。
邵小黎道:“你也不和我說一下……”
蘇煙樹語重心長道:“這是秘密?!?
邵小黎嘆了口氣,道:“嗯,姐姐沒事就好?!?
蘇煙樹俯下身子,伸出粉嫩的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笑道:“你這小丫頭若是打扮起來,可不比姐姐差,你在家也要小心點哦,小心被那重歲拐去做媳婦?!?
邵小黎可不怕,她想著重歲這名字一聽就是個沽名釣譽(yù)的妖怪,這個斷界城最大的妖怪,明明應(yīng)該是自家府上的老大。
“我才不好看呢?!鄙坌±桀H有自知之明地說道。
自從那天險象環(huán)生的召靈之后,邵小黎像是把貴家小姐的修養(yǎng)丟了一樣,再也沒有好好地打扮過自己,頭發(fā)始終蓬亂蓬亂的,穿的裙子也很素,每天跟在寧長久身后喊老大的樣子,更像是混跡黑道的少女。
蘇煙樹始終淡而嫵媚地笑著,她手指輕輕撫著她的臉,道:“你還在想你娘親的事?”
“才不是……”邵小黎道:“父王還在呢,瞎說什么?”
君王立在她們的身后,一不發(fā)。
邵小黎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那個叫隗元的呢?”
蘇煙樹緩緩轉(zhuǎn)過了頭,輕喚了一聲:“阿元?!?
黑暗的深處,一個男子抱著刀緩緩走出來,他星目劍眉,容貌英俊,身上的衣袍亦是布料名貴,水火難入,只是男子的臉上帶著遮掩不住的落寞,遠(yuǎn)遠(yuǎn)不似過往那般瀟灑,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蘇煙樹,不知在想什么。
君王則看著隗元。
兩個男子站在陰影里,而窗口的光獨(dú)獨(dú)落在蘇煙樹的身上,本就美麗的女子顯得那般明艷,紅色的衣裳像一朵盛放的花,而她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不明意味。
一片安靜的房間里,邵小黎嗅到了一抹爭鋒相對的殺意。
“拜見陛下?!壁笤е?,行了一禮,打破了沉默。
君王點了點頭,道:“好好練刀?!?
“是?!?
莫名其妙的對話之后,隗元重新退回了黑暗之中,而君王則深深地看了邵小黎一眼,道:“若沒有要事,我?guī)愠鋈グ?。?
邵小黎看了蘇煙樹一眼,蘇煙樹旁若無人地飲了口茶,意態(tài)慵懶,半敞的衣襟間盡是雪色,很是迷目。
“那你好好保重呀。”邵小黎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后隨著君王向著殿外走去。
灰暗的道路上,君王忽然緩緩開口:“你娘親生前也是個難得的美人?!?
“嗯?”邵小黎微怔,不知道為何父王說這樣的話,娘親的漂亮,她是知道的,只是越漂亮,香消玉殞之時也最令人痛惜。
君王道:“你今年多大了?”
邵小黎道:“十七歲……”
君王微笑道:“我遇見你娘親的時候,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紀(jì)?!?
不知為何,邵小黎的心里涌起了一陣惡寒。
君王緩緩地走著,道:“你那個靈呢?如何?他可聽你的話?”
邵小黎道:“當(dāng)然?!?
君王笑著從自己的無名指上解下了一枚金屬制成的戒指,遞給邵小黎,說道:“若是他不聽話,你可以將這個戴在他的手上,這其中蘊(yùn)含著極強(qiáng)的精神力,可以瞬間奪去他的意志,讓他對你俯首帖耳?!?
邵小黎立著不動,平靜地看著他,亂糟糟的頭發(fā)里,那張小臉顯得有些冷。
君王道:“你愣著做什么?莫非不相信父王?”
他們走出了甬道,光線照了過來,他們的身前是一口古井。
她忽然仰起頭,接過了那枚戒指,握在掌心,道:“謝父王。”
君王笑了起來,道:“這才是我的女兒,我知道那個靈頗具靈性,甚至能與你交談解乏,但是我們斷界城中的人從不需要這個,我們需要的,只是一柄刀,一柄可以……”
他的話語忽然中止。
邵小黎握著那枚戒指,手臂一掄。
戒指精準(zhǔn)地砸入井中,噠地撞上了井壁,然后彈入了井水之中,戒指砸起水花的聲音在寂靜的皇城里顯得無比清脆。
金屬的指環(huán)很快沉入井底。
她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君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微笑道:“不愧有我的血,你果然與你娘親不一樣?!?
我體內(nèi)流的不是你的血,是一個死去的,將軍的血。
邵小黎這樣想著,慢慢地走出了王城。
……
等在門外的寧長久看到她出來,輕輕說了一句:“回去吧?!?
邵小黎小步跟了上去。
“見到蘇煙樹了?”寧長久問。
“見到了?!鄙坌±枵f著,然后將自己在王宮中的見聞?wù)f了一遍。
寧長久輕輕點頭,關(guān)于重歲,他在書庫的書中也見過類似的記載,只是不知真?zhèn)巍?
血羽君道:“白頭偕老?呵,哪有這樣白癡的妖怪,要是我有那本事,我就把方圓百里的漂亮妞兒全擄走?!?
劍經(jīng)之靈冷笑道:“擄走之后呢?就你這身板,怕不是要被榨得皮包骨頭?!?
血羽君反駁道:“那是你沒見過我風(fēng)光時的樣子,那時候我翼展好幾十丈,一腳下去,城墻都能塌下去一大片,別人對我血羽君皆是聞風(fēng)喪膽,沒有不怕的!”
劍經(jīng)之靈道:“我倒不像你這么威名赫赫,反正見識過我劍法的,都死了?!?
“真裝……”血羽君呸了一聲。
“重歲?!睂庨L久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邵小黎忽然道:“那個重歲一定是來抓漂亮姑娘的……老大,你一定要保護(hù)我啊?!?
寧長久平靜道:“若真是如此,你或許很安全?!?
“……”邵小黎鼓了鼓腮。
回到家中之中,邵小黎開始給他做飯,她盯著那只丑丑的野雞看了很久,正在考慮是把它下鍋煮了,還是施舍給那只紅頭雞。
最終,血羽君還是擁有了一副新的皮囊。
只是這只野山雞的雞腿本就有傷,邵小黎實在沒忍住,在將這副皮囊給血羽君之前,手起刀落,把那受傷的腿砍了,美其名曰給它‘療傷’。
血羽君欲哭無淚,它從斷劍中飄了出來,落到了這副缺了一只腳的山雞尸體里,含淚使自己的神魂與其相融。
而最初相融之時,它與這具身軀有著明顯的排異反應(yīng),它咕
咕地叫著,亢奮地在庭院里用一只腳上竄下跳了好久。
邵小黎則一邊啃著雞腿,一邊看那頭野山雞在庭院里發(fā)瘋似的亂竄。
吃過了飯,寧長久道:“學(xué)劍吧,今日教你其中最漂亮的一式。白虹貫日?!?
“白虹貫日……”光聽名字,邵小黎便想象出了一道橫跨天際,宛若矯健白龍的長虹,她緊張而興奮地點了點頭,但又擔(dān)憂道:“可我之前的劍術(shù)學(xué)得也還不咋樣呀?!?
寧長久道:“先學(xué)會并記住就行,對于劍術(shù)的提升不是一朝一夕的,需要在將來一次次戰(zhàn)斗中砥礪。”
邵小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指了指庭院,道:“那只野山雞跳來跳去,我沒辦法練劍呀?!?
寧長久道:“你只管練,若是砍傷它了,再換一副身體就是了?!?
血羽君嗤之以鼻,心想就憑這小丫頭的破劍,也妄圖砍傷自己?簡直是天方夜譚。
寧長久想了想,又道:“實在不行,可以籠養(yǎng)?!?
聽到這句話,血羽君心神一顫,立刻想到了被趙襄兒當(dāng)做信鴿養(yǎng),每日吃著鳥食的悲慘歲月,它立刻消停了下來,以一個金雞獨(dú)立的姿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局?,它看著邵小黎,認(rèn)真道:“以后你若想練劍,本仙君可以與你陪練,寧大爺了解我,我可一直是良師益友?!?
寧長久聽著它的話,似是被提醒了什么,點頭道:“嗯,小黎,你可以與它立契,讓它做你的召喚靈,這樣它就不敢背叛你了。”
邵小黎嫌棄地看了一眼這只有一只腳的丑雞。
血羽君同樣抗議道:“立契……寧大爺!你這是不信任我嘛!這些天我為你出謀劃策,兢兢業(yè)業(yè)……”
寧長久道:“皇城里,陸嫁嫁饒了你一命,不代表我會饒你,當(dāng)然,最好當(dāng)日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
血羽君眼淚汪汪道:“我當(dāng)時也只是受那老狐貍蒙騙了!現(xiàn)在我立志做一只好鳥。”
寧長久道:“少廢話,立契。”
于是這天下午,血羽君被迫血書立契,約定三年之內(nèi),一定要保護(hù)邵小黎的安危,絕不會背叛,否則就會鮮血化刃,剮心而死。
邵小黎雖然多了個保鏢,但是對于這只雞的容貌還是頗為不滿,她說道:“那你以后好好積攢功勛哦,幫我殺一個怪物攢一點,送一封信攢五點,攢夠五百點功勛,我就給你換個好看的皮囊。”
血羽君沒什么期待地扇了扇翅膀。
寧長久體內(nèi),劍經(jīng)之靈看著它,反倒是有些羨慕。
它也想像血羽君一樣,修出獨(dú)立的、完整的神魂,可以與任何同源的生物相融,而不是現(xiàn)在這般,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自己的本體劍經(jīng),只能像是寄生蟲一樣寄居在別人的身體里。
而夜除關(guān)于寧長久命運(yùn)的預(yù)測,在它心里更是一個過不去的坎。
午后的練劍就這樣開始了。
血羽君興致勃勃地充當(dāng)陪練,但它如今剛剛出山,境界尚淺,與身體的磨合亦不算協(xié)調(diào),短短一個時辰里,便被邵小黎打得到處亂竄。
邵小黎看著滿地的雞毛,憂心忡忡的想著,到底是誰該保護(hù)誰啊……
血羽君出于安全的考量,在自己境界未恢復(fù)至長命前,它還是打算不惹這個小煞星了。
于是邵小黎專心致志地練起了那招白虹貫日式。
寧長久雖已將心法口訣,靈氣的運(yùn)轉(zhuǎn)方法,所要途徑的竅穴都與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了一遍,但饒是如此,邵小黎依舊難以把握出劍的節(jié)奏與氣息,劈了一下午,也沒能劈出一道完整的虹光。
夜間的時候,寧長久再為她調(diào)養(yǎng)了一下身子,想必用不到一個月,邵小黎的體寒之癥便可以徹底痊愈了。
今夜,他沒有出城,而是偷偷帶著血羽君出門,前往書庫的方向。
他讓血羽君守在屋頂上,幫他觀察有沒有人靠近,然后自己潛入書庫之中,翻閱并尋找一些斷界城內(nèi)外的資料。
幾個大書架上又放了好些新書。
寧長久自進(jìn)門的方向,一本本開始讀起,其中也有許多過去他因為時間緊迫漏掉的厚厚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