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聲音毫無感情地響起：“化墟?！?

她的話音落下之際，身后緊隨著的數(shù)位紫袍道人立刻結(jié)印，將十三雨辰圍在了最中央，無數(shù)根紫色的線像是筆直的電，在他們中間交錯勾連。

黑衣少年笑道：“雨辰姐姐好厲害，一手破道術(shù)整個南州怕是無出其右了吧？”

十三雨辰?jīng)]什么感情地回道：“做好自己的事?！?

黑衣少年淡淡一笑。

十無與十四衣對視了一眼。

他們是紫天道門最強的兩位，只不過他們先前哪怕聯(lián)手也敵不過翰池真人，但如今天宗群龍無首，他們又有何懼？

兩柄道劍于空中相合，竟發(fā)出了不弱于天宗護山大劍的光。

兩宗巨劍遙對，相互鎖定，像是兩團巨大無比的云朵，緩慢地靠攏、相撞。

黑衣少年沒有去看那柄劍，而是將目光落到了劍場上。

他臉上的微笑忽然散去，驚喝道：“人呢？”

寧長久不見了蹤影。

此刻天宗四柄仙劍匯作護山大劍，而紫天道門兩位最強者同樣以道劍相迎，而道主十三雨辰，又與那黑衣少年一道撬動護山大陣，諭劍天宗的生死存亡關(guān)頭，所有人都緊張到了極點，便沒再去多注意寧長久。

“你要去哪？”陸嫁嫁注意到了他，但她此刻控制著仙劍明瀾，無法抽身。

寧長久道：“我去見嚴舟。”

陸嫁嫁緊張道：“見他做什么？他私藏劍經(jīng)圖謀不軌，若是知道你也練了那劍，會誅你滅口的?！?

寧長久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護山大陣，只是道：“相信我?！?

寧小齡也跑了過來，急切道：“師兄！我……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寧長久一邊向著內(nèi)峰走去，一邊問：“什么事？”

寧小齡道：“之前……之前初春試劍會的時候，我腦子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些畫面，之后你問我有沒有記得什么事，那天晚上我想起來了，但是去找你你沒在，就一直忘了……”

寧長久眉頭緊鎖。

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的記憶很難被真正抹去，巨大輪廓勾勒出之后，其中塵封的細節(jié)便也會隨之千絲萬縷地剝離出來。

寧小齡簡單的一句話，便讓他覺得有些頭疼，接著，他見到了那個灰霧籠罩的輪廓。

“你想起了什么？”寧長久問。

寧小齡道：“蛇！有一頭大蛇的骨頭，纏在纏龍柱上，還有許多燈，滿地的物件……好像，好像還有一個人！”

寧長久腳步微頓，他閉上了眼，無數(shù)畫面一下子沖入腦海，那些畫面像是一個個模糊的噩夢，隔著重重灰黑的霧氣，在迷離的燈火里一點點展露出它的真容。

天窟峰底……燈柱、被邪性污染的圣器、白骨大蛇、石像老人。

順著一條線，這些暗藏的記憶被連根拔起。

寧長久終于明白，為什么先前那么確定，蓮田鎮(zhèn)的大蛇是九嬰的頭顱之一，因為他的潛意識在告訴自己，真正的巴蛇在其他地方——它的骨頭就在天窟峰底。

可那個老人又是誰？他為什么要篡改自己的記憶？

守墓人……

巴蛇的骨頭又有什么用呢？

寧長久暫時無法想通，眼前還有更加迫切之事等著他。

“師妹，謝謝你?！睂庨L久說道：“如果我沒有回來，記得把幻雪蓮寄去皇城，給趙襄兒。”

“啊……師兄，你要做什么？”寧小齡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

他的身邊

亮起了許多星星點點的靈光，他一根根地掰開了寧小齡的手指，然后逆畫小飛空陣，找到了書閣中那本書的位置，身體一沉，兩處的空間交疊，寧長久的身影消失在了峰上，轉(zhuǎn)而出現(xiàn)在了書閣里。

寧小齡看著空蕩蕩的前方，想起了師兄方才的話，抹了抹眼眶，她知道師兄去了書閣，想追過去，但她卻咬了咬自己的手臂，用痛意讓自己冷靜，她告訴自己，現(xiàn)在不可以再給師兄添亂了，外面的壞人來了，她要好好同師尊一起，將他們趕走。

……

“你來做什么？”嚴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寧長久道：“諭劍天宗危難臨頭，前輩難道要坐視不理？”

嚴舟聲音蒼老道：“我不過是一個看著書閣的老頭子罷了，若他們要踏入此處，我會立刻殺人?！?

寧長久道：“前輩自囚書閣這么多年，是該到個頭了。”

嚴舟道：“我曾立下血誓，尋不到劍經(jīng)，絕不離開書閣?！?

寧長久閉上眼，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前輩，很早之前，你就應(yīng)該死了?！?

“你說什么？”嚴舟皺眉。

寧長久道：“我第一天來書閣的時候，就覺得你的狀態(tài)很不對，好像隨時都要死去?！?

嚴舟笑道：“老頭子本就是這樣，一覺睡下去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醒……是啊，我是要死了。”

寧長久搖頭道：“可你一直活著，活了這么多年?！?

嚴舟道：“長命境尚可活兩百歲，紫庭境茍活幾百年有何稀奇？當年劍經(jīng)失竊的時候，我為劍經(jīng)所傷，若非如此，我此刻也不會這么老……”

寧長久嘆氣道：“天諭劍經(jīng)是一招必殺的劍經(jīng)，不會受傷，只會死。”

嚴舟雙手攏袖，他的氣息漸漸沉靜了下來：“你到底想說什么？”

寧長久盯著他的眼睛，問：“如今活著的，真的是嚴舟師叔祖么？”

“你……說什么？”

老人的瞳孔忽然潰散。

……

“萬物有靈，本就是神物的劍經(jīng)更是如此。”寧長久推測起當年發(fā)生的事情：“許多年前，天諭劍經(jīng)生出了器靈，器靈像著世間所有的生命一樣，渴望著自由，而它獲得自由首先要做的，便是打破眼前的牢籠。所以他蠱惑了最近的看守者，也就是師叔祖您?！?

“你被劍經(jīng)的器靈欺騙，將它放了出來……但是宗主很快趕到。器靈不想再被封印，但它也同樣感知到，它無法變成真正自由的人，它的存在必須依托器物的存在?！睂庨L久的語速很快，卻很清晰。

他盯著嚴舟的眼睛，繼續(xù)說：“于是它想到了一個辦法，寄生，它將天諭劍經(jīng)打入到你的身體里，讓你成為了寄生的容器。所以當時你受了傷……其實這并不是器靈想要傷你逃離，而是要將你的身體直接打磨成可供它容納的形態(tài)。”

“之后宗主趕到，看到你身受重傷，從你的口中得知了劍經(jīng)出逃之事?！睂庨L久說道：“其實是劍經(jīng)占據(jù)了你，而劍經(jīng)對你造成的傷勢，足以讓你死去……但你一旦死去，它也會敗露，所以這些年，它一直在給你吊命。”

嚴舟聽著他的話語，潰散的瞳孔漸漸重新凝聚成形：“怎么……怎么可能呢？”

寧長久道：“劍經(jīng)一直藏在你的身體里，所以你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卻無法在書閣中找到它。它一直藏在你意識的背面。師叔祖，某種意義上講，你就是劍經(jīng)啊……”

嚴舟問道：“那……它究竟想做什么？”

寧長久給出了答案：“尋找下一個可以寄生的身體?！?

嚴舟臉色煞白，像是又老了幾分。

寧長久解釋道：“當初他強行將你的身體開辟為容器，差點將你直接殺死，而你尚且如此，其他人當然更加無法承受……所以它一直在找人，最后，它選中了我，在它眼里，我是唯一有希望學(xué)成劍經(jīng)的人?！?

寧長久想起了嚴舟夢中練劍的場景，說道：“它故意將這些劍招假裝為夢游，便是想讓我學(xué)會，等我學(xué)成劍經(jīng)之后，它便可以寄生于我，離開諭劍天宗，然后一點點蠶食我的意識，成為真正的‘人’”

“南承也與我說過，他見過我夢中練劍?！眹乐酆鋈坏?。

寧長久一怔，明白過來為何當年嚴舟挑中了南承，讓他去隱峰閉關(guān)，而南承為何又強練劍體……那應(yīng)該也是劍經(jīng)的蠱惑，若是南承練成劍體，或許就有修習(xí)劍經(jīng)的資格，成為它逃去外面的容器。

他想要在南承身上看到奇跡，可南承強練劍體，差點因之而死。

“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了一個我?！睂庨L久的聲音帶著哀傷：“開心嗎？”

嚴舟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他緩緩起身，看著自己的身體，手按在了胸口，像是要像鏟子一樣鏟入血肉里，將深藏在體內(nèi)的那個靈魂挖出來。

“原來……如此?！眹乐劬従徯α似饋恚骸皝G失劍經(jīng)，是我一生有愧于翰池之事……原來，竟是當局者迷啊?！?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他，等一個答案。

“你很聰明啊。”許久，嚴舟才再次抬頭，此刻，他的聲音已經(jīng)變了，變得稚聲稚氣，甚至分辨不出性別：“看來我沒有看走眼?！?

寧長久看著他，知道器靈已經(jīng)意識倒轉(zhuǎn)，占據(jù)了嚴舟。

‘嚴舟’說道：“你現(xiàn)在想要這個老頭子給你出劍，但是我隨時可以殺掉他?！?

寧長久道：“說出你的條件吧。”

‘嚴舟’說道：“我不想再回那個籠子里了，今天我可以幫你出劍，但是你必須讓我進入你的身體里，然后帶我離開，可以嗎？”

寧長久道：“我答應(yīng)你?！?

‘嚴舟’冷冷道：“你可千萬別想著使詐，當著我的面，把剩下的六式學(xué)完，到時候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寧長久笑了笑，當初若不是因為給陸嫁嫁煉體耽擱了許多，他或許早就將劍經(jīng)學(xué)完了，若是那樣，嚴舟便會在不知不覺間死去，而自己的身體里也會不知不覺地多一條寄生蟲。

哪怕是他，也微感后怕。

寧長久記下了這六式，然后道：“我想問過嚴舟師叔祖的意見。”

他答道：“這個老頭子的意見做什么數(shù)？若沒有我，他早死了?！?

寧長久固執(zhí)地看著他。

器靈嘆了口氣，意識下沉，嚴舟悠悠轉(zhuǎn)醒，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像是連拐杖都提不動了，他知道先前器靈與寧長久說了什么，老人釋然地笑了起來：“迷失局中數(shù)十年，為人傀儡而不自知，何其可笑也……今朝聞道，死亦何妨……”

寧長久深深鞠躬，道：“師叔祖大義?！?

老人放聲狂笑，老淚縱橫。

天窟峰中，劍氣驟起三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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