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后,新年的第一天,對門的老夫妻貼上了對聯(lián)和年畫,還熱情的在兩個年輕的鄰居門上也貼上了福字。
魏恒出了門,鎖門時看到色彩鮮紅的倒掛在門上的‘?!阕沣读擞幸环昼?。然后系好大衣扣子收拾得體,敲響對面的房門,向老夫妻道謝。
開門的是老奶奶,老伴從她肩頭露了個臉,屋子里正在重播昨夜中央臺的小年夜晚會,飄出餃子在滾水里沸騰時特有的淀粉的香味。
老兩口邀請他進來吃餃子,魏恒還不習慣被人如此熱忱又真誠的對待,連聲婉拒,再一次表達謝意后,幫老人從外面關(guān)上了房門。
不止他一個人收到了新年的第一份禮物,邢朗也收到了,不過貼在邢朗門上的不是福字,而是抱著一條大鯉魚的年畫娃娃。
年畫娃娃同樣很喜慶,不過老夫妻終究是眼神不太好,年畫貼歪了,本應(yīng)和地面平行的娃娃向左偏移了十幾度。
此時魏恒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繁重的任務(wù)在身,走過去揭掉年畫,然后認認真真的校對了角度,重新貼在了邢朗家門上。
他專心貼年畫,沒留心電梯門開了,隨后走出來一位打扮的精神又干練的女人。
“早上好?!?
魏恒一轉(zhuǎn)頭,頓時就愣住了。
她是邢朗的大姐,邢瑤。上次在邢朗家里的唐突又倉促會面的情形立即以畫面的形式涌入魏恒的腦海,讓他即刻想起自己當時的狼狽和無措,乃至于一時慌神,杵在原地,看著邢瑤發(fā)怔。
邢瑤提著摞在一起的四五個飯盒朝他走過去,笑道:“又見面了,你叫……魏恒?”
魏恒默默的沉了一口氣,向她轉(zhuǎn)過身,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顫抖:“是的,我叫魏恒?!?
邢瑤不施粉黛,只用了簡單的護膚品,淺淺的勾勒出眉形,涂了一層沒有顏色的潤唇膏,卻看起來非常的有神采,連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露出的幾條細紋都和她的知性和端莊絲毫不沖突。
她一個強大又自信,完全能夠掌握自己人生的女人,魏恒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女強人’所擁有的內(nèi)柔外剛的氣質(zhì)。
邢瑤和他握握手,然后看看門上被他重新貼了一次的年畫娃娃,訝然笑道:“這是朗朗貼的?天吶,今年竟然主動貼門畫兒了。”
魏恒選擇用最精簡的語解釋這個美好的小誤會:“不,這是對面的鄰居幫我們貼……”
說著說著,竟又代入了自己,魏恒非常沒有斗爭經(jīng)驗的自己把自己噎住,然后非常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低下頭,干咳了一聲。
邢瑤看看他,又看看對面緊閉的房門,最后又看看隔壁貼著福字的房門,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都沒說,只笑了笑。然后敲了敲508房門:“他在家嗎?”
邢瑤敲著門,卻看著魏恒問。
“在警局,他昨晚沒回來?!?
說完,魏恒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但一時挑不出錯在哪兒。
邢瑤慢慢的點了點頭,然后說:“怪不得昨天叫他回去吃飯,連他的手機都打不通?!?
“嗯,昨天……忙?!?
在邢瑤面前,魏恒頭一次顯得笨嘴拙舌,甚至患有社交恐懼癥的樣子。
邢瑤又默不作聲的看了他一會兒,笑問:“你現(xiàn)在去警局嗎?”
“是?!?
“那坐我的車吧?!?
說著率先返身走向電梯。
魏恒松了一口氣,扯了扯脖子里的圍巾,抓著觸感柔軟圍巾,又愣了愣。
他怎么忘了,他還帶著邢郎送給他的圍巾,而這條圍巾是由邢瑤送給邢朗……原來剛才邢瑤的眼神越來越悠長并不是她的錯覺。
不管怎么說,圍巾戴都戴了,不可能再取下來,魏恒只好硬著頭皮坐在邢瑤的車上,他本來要坐在后座,不料邢瑤道:“坐到前面吧,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個字險些讓魏恒腳下打滑,抓著門把手定了定神才坐在副駕駛,盡量自然的拉上了安全帶。
邢瑤很健談,卻沒有突兀的親熱,一路上和魏恒聊了聊街道上鋪張浪費掛起的紅燈籠和中國結(jié),和昨晚一年不如一年的小年夜晚會,馬上到警局的時候忽然說:“聽朗朗說,你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
魏恒端坐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道:“是。”
“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嗎?”
魏恒想了想,道:“算是,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
邢瑤看著他點了點頭,笑道:“那你的生活能力一定很好了,雖然朗朗也很早就搬出來單住,但是我們總是對他不放心,他性子懶,又邋遢,一天到晚吃外賣和剩飯剩菜。哎,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讓人省心?!?
但在魏恒的印象中,邢朗并不懶也不邋遢,只要他在,邢朗就會下廚做飯,廚房收拾的也是整齊得當,和邢瑤口中的形象相差甚。
魏恒欲又止,想替邢朗辯解兩句,但又覺得說多錯多,便點頭不語。
邢瑤無心似的又說起邢朗吃東西很隨便,不干不凈半生不熟的東西只要擺在他面前他就敢吃,小時候淘氣,和幾個朋友打賭輸了還吃過毛毛蟲。
邢瑤說著就笑了起來,但是魏恒卻絲毫笑不出,因為邢朗吃毛毛蟲的一幕畫面感極強,他幾乎能‘間接’的感覺到那種肉蟲子被咬碎在嘴里觸發(fā)的口感。
魏恒臉色一變,蹙著眉掩著嘴唇,吃了什么臟東西的樣子。
邢瑤側(cè)眸打量著他,從他緊抿的唇角和他一臉反胃感的表情中貌似讀到了什么,眼神發(fā)生微妙的變化,依舊沒說什么,只是從后座拿了一瓶水遞給他。
魏恒全然未覺自己已經(jīng)徹底暴露了,接住水瓶還說了聲謝謝。
‘吃蟲子’的話題就這樣被溫柔的遺至身后,邢瑤又道:“對了,今年到我們家過年吧,我們家人多,熱鬧?!?
魏恒正在喝水,聞差點被水嗆住,擰住水瓶忙道:“不用了,謝謝,太給你們添麻煩。”
“這有什么麻煩的,也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兒?!?
魏恒還是婉謝絕。
邢瑤笑著在他肩上輕輕按了一下,說:“別見外,朗朗這么看重你,咱們就是一家人,”
‘自己人’之后,又出現(xiàn)‘一家人’這一詞匯,魏恒拿著水瓶,手心冒汗,六神無主。連邢瑤靠邊停車下去買了許多早餐都不知道,直到邢瑤敲了敲車窗玻璃,他才連忙下車幫她把大兜小兜歸置在后座。
到了警局,他提了大部分東西,和邢瑤并肩走進大樓。
往日看到他總是有說有笑的警察們看到他和邢瑤一起露面,均詫異的瞪大了眼睛,用‘我的天吶這是怎么回事’和‘別問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非常好奇,卻又不得不退讓三尺的眼神打量他們一番,草草和魏恒打過招呼,然后乖乖的靠邊站,給他們讓出一條暢通的道路。
魏恒很清楚的聽到兩個科員在他和邢瑤身后議論什么邢隊家里人都知道了嗎云云。
兩個姑娘自以為壓低了嗓門,奈何樓道里異常安靜,她們的談話還是能傳到他和邢瑤耳朵里。
魏恒低著頭,從耳根紅到了脖子,十分想遁地。
不知誰跟沈青嵐說了什么,沈青嵐風風火火的從樓上沖下來,佯裝驚喜的喊了聲:“瑤姐,你來了啊?!?
說著,她瞄了一眼魏恒,從魏恒手里接過東西,十分自然的把魏恒擠走,挽住邢瑤的胳膊,演技渾然天成:“見過魏老師了吧,是咱們朗朗的搭檔?!?
邢瑤配合著她,笑說:“剛才我們還聊了一路呢。邢朗在哪兒?”
“還在談事,先到我辦公室坐會兒。”
沈青嵐回頭遞給魏恒一個萬般無奈的眼神,然后和邢瑤往三樓警察大辦公室去了。
魏恒來到邢朗的辦公室門外,心虛般先往左右樓道看了一眼,然后敲了敲門。
遲了片刻,房門從里面拉開,陸明宇站在門口,揉了揉眉心,一臉疲倦道:“早,魏老師。”
“早?!?
魏恒走進辦公室,看到邢朗和秦放相對坐在沙發(fā)上,秦放吧唧吧唧的嚼著口香糖,按著手機,嘴里沒耽誤說話。
邢朗坐在他對面,心不在焉狀聽著,也在看手機。
看到魏恒進來,秦放像是找到了接班人似的迫不及待的站起身道:“東西都給你放這兒了,我走了?!?
說著朝魏恒走過去,張開胳膊:“我的男神啊魏老師,給我充充電?!?
魏恒眼角一抽,看出秦放想抱他,連忙往后閃了一步。
秦放撲了個空,習以為常的笑了笑,徑直的出門了。
魏恒剛準備在邢朗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就見邢朗把手機一放,大刺刺的伸開雙臂,懶洋洋的看著他笑道:“過來給我充充電?!?
魏恒:……
邢朗還在恬不知恥的沖著他笑。
陸明宇看了看他們兩個,很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靜悄悄的走過去拿起一份擺在桌上的資料,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邢朗自知等他投懷送抱無望,便嘆了口氣,拍拍身旁的空位:“過來坐,和你聊兩句。”
魏恒這才慢悠悠的移到他身邊坐下,拿起剛才秦放放下文件,邊看邊說:“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邢朗調(diào)整了一番坐姿,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肩上,抱著胳膊閉上眼睛,睡著了似的沒精打采道:“昨天在渠陽分局,我和老韓跟江凱華的律師談了談了整整一夜?!?
魏恒眼中眸光微微一閃,敏感的察覺出他用的是‘談’這個字眼。
只有旗鼓相當?shù)碾p方,并且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況下才能用‘談’。
既然邢朗說的是他和韓斌代表的警方,和江凱華的律師談了一夜,那就代表江凱華已經(jīng)向自己的律師開誠布公的坦白了所有事,要求律師出面和警方達成調(diào)解。
魏恒無聲的露出一抹冷笑,心里即無奈,又氣憤。
邢朗和他心有靈犀敢,也露出冷笑,道:“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江凱華為什么敢兩次三番的襲警。你說的對,他的確因為被冤枉所以憤怒,又因為藏著罪惡所以保持沉默?!?
魏恒試圖把手中的一份報告看進去,但是那些黑色的方塊字像一只只螞蟻似的在白紙上移動,叫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靜下心閱讀,就把報告放下,揉了揉酸疼的眼角:“你們都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