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抱著吃喝的東西,沿途返回。經(jīng)過熱鬧的街區(qū)時,沿途已經(jīng)亮起華燈。街上行人熱鬧,有家仆牽著高大馬匹行走,后面車廂的轱轆滾滾轉(zhuǎn)動,看上去平平無奇。牽馬的都有繼魂境,真是熱鬧呢……李昊嘴角微笑。臨近李家抉擇真龍時期,這青州城已經(jīng)暗流洶涌了。近些時日來,他已經(jīng)見到許多身穿外州服裝的身影,流入到這座城池中。在酒樓中吃飯時,耳邊也盡數(shù)聽到相關(guān)的談?wù)摚€有議論說,某某官居三品的大人物,也來到青州城,為其外甥助威……據(jù)李昊所知,自己母親似乎沒有宗親。大娘說,他母親是出生于一個小家族,小家族后來被妖物覆滅,遇到他父親李天罡相助,彼此才相識相遇,結(jié)一段良緣。這些趕赴青州的身影,顯然是那位二娘并不死心…如此甚好。李昊輕輕一笑,也不在意,只是心中默默數(shù)著日期,對那天的到來十分期待。路過一處熱鬧橋堤邊,李昊見這里有人下棋,便湊過去看了兩眼。反正此刻回去已晚,也就不急了?!皠e擠??!”“一小孩你擠什么?”有這閑工夫看棋和下棋的,大多都是中老年,里面除李昊外,也就兩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等擠到棋盤前,卻見棋才下到中盤,而勝負(fù)已定。李昊迅速看了一眼,便知道白子是要輸了。雖然白子勢成蛟龍,但首尾被困,無路可退。除非,白子有盤旋絞首的魄力,咬下黑子一臂,才有幾分勝算。但能夠被一步步逼迫困殺成這樣,顯然早已露怯,也不可能有如此氣魄了。李昊微微搖頭,看了眼執(zhí)黑子者。對方是一位面色紅潤,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此刻面帶微笑,輕輕搖晃折扇,掀起一片晚風(fēng)。悠然地等待對手認(rèn)輸。“我輸了?!卑鬃勇浠亓似鍔Y,李昊面前的白子老者頹然認(rèn)輸。“哎呀,可惜了?!薄皣K嘖,本來先前這里落子能有希望的。”“胡說,明明是這里才是……”“我怎么感覺還能下下啊,為什么要認(rèn)輸?”周圍凝眉觀看的眾人,此刻才出議論起來,有的為之惋惜,有的在替對方追悔先前的落子失誤,還有的沒看懂,認(rèn)為就此認(rèn)輸未免太操之過急了。棋藝高低不同,看到事物自是不同。但棋盤已定,這局棋已是結(jié)束了。正討論中,忽然有車馬過橋而來。見橋邊人流聚集,為首的馬夫怒喝道:“滾開,都滾開,擋什么道!”態(tài)度跋扈,惹得不少人大怒,但一看那馬車的蛟血戰(zhàn)馬,便是臉色頓變,慌慌張張地避讓,不敢阻攔。很快,人群空出,那車馬駛來。馬車見路邊的棋攤,怒道:“滾蛋滾蛋!”避開的其他人都是小聲議論,這馬夫在主人家卑躬屈膝久了,此刻小人仗勢,好不講理。憤懣歸憤懣,但勢不如人,棋盤前的眾人紛紛避讓,不敢再待在那處。即便,他們有理。轉(zhuǎn)眼間,原地就只剩下李昊,還有那位黑棋老者。以及老者背后兩個三十左右的青年。黑棋老者依然輕搖折扇,目光卻是看向河邊晚風(fēng)拂柳,似沒將那噪雜吵鬧的聲音放置入耳。在老者背后的兩個青年,眼底都是閃過一抹殺氣寒光,其中一人轉(zhuǎn)頭,冷冷地看著駛來的馬夫?!翱词裁纯矗俊瘪R夫怒喝,也瞧出這剩下幾人氣度不凡,似是有點背景,但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客氣。論背景,大禹有幾人能比得上他自家老爺?“不想你們的家族倒霉,就滾遠(yuǎn)點,知道我后面坐著的老爺是誰么?”其中一個青年驀然踏出,如瞬移般出現(xiàn)在馬夫面前,一巴掌甩出。馬夫的腦袋歪到一旁,竟脖子折斷,當(dāng)場斃命。先前遭到驅(qū)趕的眾人,見此都是震驚,發(fā)出一聲驚呼。有人暗道暢快,惡人有惡報,替自己出了惡氣。有人卻覺得,馬夫雖惡,但罪不至死。又為對方同情起來。但那青年卻看也不再看一眼馬夫,徑直掀起車簾,一步踏足進(jìn)去。車廂內(nèi)傳出驚呼,里面端坐著一個錦衣華貴的肥胖老者,似是沒想到有人陡然闖入。里面還有女眷,也都發(fā)出驚呼,想要怒喝,但被青年掃過的冷厲目光,硬生生逼得全都臉色煞白,感覺似乎只要張嘴,立刻就會被這武夫擰死!“掌嘴,跪下,然后滾蛋?!鼻嗄暌还舱f了八個字。肥胖老者顫巍巍地驚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認(rèn)識燕王,我……”“你的頭頂也許有人?!鼻嗄陞s是冷冷打斷他的話:“但我們家老爺?shù)念^頂,已經(jīng)沒有人了!”“再多說一個字,你們一個都別想走!”森然殺氣彌漫車廂,女眷嚇得想哭卻哭不出來,蜷縮哆嗦。老者臉色如豬肝般難看,縱有天大權(quán)勢,此刻人盡敵國,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王侯將相亦是沒有差別。他只能咬牙,給自己掌嘴,隨后跪下,忍著屈辱。見狀,青年一步抽身,離開了車廂,順手一拍那頭蛟血戰(zhàn)馬的屁股。此馬本是兇惡難訓(xùn),但在青年的拍打下,卻是受驚般,一路馳騁,驚得路邊行人紛紛大叫。但終歸是無人駕馭,沖出不遠(yuǎn),就奔向了河邊,竟是慌不擇路似的,一頭撞進(jìn)了河中,連帶著將車廂也帶了進(jìn)去。撲通一聲落水,吸引遠(yuǎn)處不少人駐足觀望。而青年像是什么都沒做似的,悄然返回到黑棋老者面前,面色平靜,似是原先就站在此處,一動未動過。黑棋老者有些失興,目光從河邊收回,嘆道:“可惜了這一河的秋水?!闭f著,便打算起身離開。但目光掃過,卻看到旁邊有個少年,站著未動,而是抓起了棋奩里的棋子。自始至終,李昊的目光也未掃過那跋扈馬夫和車廂。在青州城,他還無需向任何人低眉。除非,是在那座府邸里。此刻,他抓起棋奩里的白子,一顆兩顆三顆…他像是自娛自樂般的玩耍,將這些白子逐一填在了一處位置,連成了線,也結(jié)成了勢。勢成龍爪,將原先的黑子撕出一道血淋淋缺口。他此舉并非是要續(xù)下,因為勝負(fù)已分,這并非他的棋局。只是,今日的他,單純的不愿再看到這種憋屈的困悶事物罷了。遂為其勾勒了一筆。黑棋老者微微挑眉,掃了眼棋盤上的落子,卻忽然微微一愣。在老者背后站著的這兩位身穿尋常樸素衣衫的青年,臉色微變,先前出手的青年似要行動,教訓(xùn)李昊,但被老者抬起的折扇擋住。“小友也懂棋?”黑棋老者面露微笑?!奥远!崩铌惶钔昶?,舒坦了些許?!翱葱∮训穆渥游恢茫故蔷?,也有少年血性,不錯!”老者贊許道。“少年自有少年狂?!崩铌坏溃骸袄舷壬帧!焙谄謇险呶⑽⒛盍艘幌吕铌坏脑?,不由得展顏微笑:“小友既然懂棋,何不落座也來一盤?”李昊看了眼棋盤,想了想:“行?!贝丝讨車^棋的人都已經(jīng)離開,垂柳下就只有他們四人。李昊將手里抱著的眾多零食、雜耍玩具放到一旁草地,便入座了。黑棋老者看了眼,心中莞爾一笑,終歸是少年心性。但隨著李昊將滿懷東西拿走,露出錦衣華衫,他的目光卻掃到李昊腰間晃蕩的那塊美玉。他的眼眸不禁一凝。在他背后的兩個青年,也注意到這少年似有些背景,剛剛的表現(xiàn)也不似尋常人,同樣注意到少年腰間的龍血寶玉,都是瞳孔一縮?!袄舷壬?,請吧?!崩铌徽f道。黑棋老者微微回過神,嘴邊露出笑意,沒想到隨便偶遇,竟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孩子。他含笑著開始了這盤棋局。很快,落子分先后,李昊執(zhí)白,后下。退到遠(yuǎn)處的圍觀者,此刻卻不敢再過來了,擔(dān)心惹上麻煩。何況黑棋老者背后的青年,剛展露不凡出手,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家,他們都不愿湊近,避免不慎招惹到。更多的路人,則被遠(yuǎn)處落水的車馬吸引,不少人紛紛甩繩施救。而在李昊這邊,棋盤上的黑白子已經(jīng)廝殺交鋒了。隨著初始的布局結(jié)束,便是層層攻殺。李昊落子沒有手軟,全都是殺招,而且比往日更為狠厲兇猛。黑棋老者的落子速度越來越慢,原先輕輕搖晃的折扇,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收起。每次落子,都是凝眉注目,思索片刻才下。而少年卻是快準(zhǔn)狠,攻勢盤臥,呈浩蕩碾壓之勢。黑棋老者的臉色越來越肅然,全神貫注。在黑棋老者身后的兩位青年,都是臉色微變,看了眼這少年。片刻后,棋盤上勝負(fù)已分。黑棋老者的臉色有些陰沉,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輸,而且輸?shù)娜绱藨K烈。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輸過了。在他背后的兩個青年,眼底浮現(xiàn)怒意,都是冷冷地看著那少年。似乎只要黑棋老者表態(tài),就會頃刻間雷霆出手,將這少年了結(jié)。李昊似有所感,抬頭瞥了一眼,但沒在意。若真動手,他也無懼。黑棋老者盯著棋盤半晌,緩緩道:“再來一盤?!崩铌灰呀?jīng)收手,淡淡道:“再來你也是輸。”黑棋老者微微一窒,還從未有人敢對他說出這樣輕視的話語。但看少年并非有心,他深吸了口氣,平復(fù)心中的怒氣,道:“再來一盤,伱若還能贏,我送你一份小禮物?!薄拔沂裁炊疾蝗薄!崩铌徽f道。只是說完,笑了一下。黑棋老者微笑道:“我送的東西,你肯定會喜歡。”“那可未必?!崩铌坏溃骸昂螞r,再贏的話,我擔(dān)心你身邊的人,可能要護(hù)主了?!眱晌磺嗄昴樕⒆儯凵癜l(fā)寒地盯著李昊。黑棋老者卻是揮揮扇子,對李昊笑道:“他們不懂事,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若是讓你不悅,我跟你道聲歉?!甭牭竭@話,兩個青年臉色一變,眼底同時露出震驚。老爺居然……道歉?雖然他們只能看到老爺?shù)谋秤?,但在那和藹聲音下,他們卻似乎感受到,有種威嚴(yán)從那背影上散發(fā)出來,二人都是目光凜然,不敢再顯露殺氣。李昊詫異,看了看老爺子,見他眼神真誠溫和,確實是真心?!靶邪伞!崩铌淮饝?yīng)下來。想著剛剛的廝殺確實過于兇狠了點,犯不著將這股氣撒在對方頭上。很快,第二盤對弈開始。這次李昊的出手溫和了許多,雙方有來有往。黑棋老者的思緒也沒先前那般緊繃了,邊下棋邊有閑心交談:“說來,你年紀(jì)輕輕,怎么會沉浸棋道,而不是去邊塞外投軍,或是苦練武藝,爭取功名呢?”“功名利祿皆塵土,榮華富貴亦浮云?!崩铌浑S手落子,道:“人生的終極目的,不過是吃飽穿暖罷了,我好像運氣不錯,出生就衣食無憂了,又何必還費那勁?!薄昂?,沒出息!”黑棋老者身后一青年忍不住冷哼。李昊抬頭瞥了一眼,當(dāng)個保鏢,你就有出息?黑棋老者詫異地看了眼李昊,這不像是一個少年能說出的話,反倒像是洗盡鉛華,歷經(jīng)滄桑的老者心態(tài)。但先前少年明明還能說出,少年自有少年狂的傲氣。“少年當(dāng)負(fù)凌云志,一日縱橫十九州。”黑棋老者饒有興趣地道:“你莫非不愿看看那山頂?shù)娘L(fēng)景?”“有什么好看的,不過也是人間罷了。”李昊隨口道:“有些人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我只想詩酒田園,人各有志。”黑棋老者微怔,手里的落子都停頓了。他凝視著眼前的少年,封藏的內(nèi)心,竟似有種松動的感覺。而黑棋老者身后的青年,卻是嗤笑一聲:“你又沒登過山這大話!”李昊微微皺眉,瞥了眼,沒搭理。黑棋老者回過神來,頓時臉色一板,道:“華兒,給小先生道歉!”什么?青年像是沒聽清,難以置信,震驚地看著黑棋老者。父親居然讓自己……給人道歉?他是何等身份?他的道歉,有幾人能承受得起,又有幾人,敢去承受?!“父……老爺,我這……”“嗯?”黑棋老者微微轉(zhuǎn)頭,看向他。他的眼神如大雪落完后的風(fēng)霜一般平靜,但卻讓青年瞬間就渾身冷汗涔涔而下。他臉色驚變,額頭冒汗,急忙彎腰,對李昊躬身道:“小先生,是我冒昧失,還望見諒。”“罷了?!崩铌粩[手道。黑棋老者微微一笑,隨后繼續(xù)落子,也繼續(xù)一一語地聊著。從功名聊到那些掀起風(fēng)云的人物,黑棋老者詢問少年,可曾向往?少年則詢問,他們可還活著?黑棋老者想了想,不由得啞然笑了起來。第二盤下好。李昊又贏了。但這次下手輕了很多,拉扯較多,也算是有來有往。李昊覺得,這老先生的棋藝比起五爺,還是要略高幾分的,只是跟自己相比,卻是差了幾分。“時候不早了,老爺子,有緣再會吧?!崩铌黄鹕?,抱起遍地加起來不過三兩銀的雜耍和食物,笑著對老爺子揮揮手,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拔疫€沒送你禮物呢?!焙谄謇险吡⒖陶f道。“不用了?!鄙倌隂]回頭,只是向后揮揮手:“我說過,我什么都不缺的?!焙谄謇险哒苏唤α顺鰜?,低語道:“這世上,哪有人真的什么都不缺呢……”“哼,這就是名震青州的李家三代嗎,修為確實是厲害,我都看不透,不過愚蠢了點。”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先前道歉的青年眼神陰沉,面露譏諷地道。那少年怕是還不知道,自己剛剛舍棄了多大的一場機(jī)緣吧?可笑!黑棋老者聽到他的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而是望著少年離去的街道,暗自嘆息一聲:此子若是我兒,該當(dāng)多好?但也只是一時念起。他搖頭笑了笑,道:“此子的天賦,只怕超出你們的想象,才十四歲,這棋藝已是大師級,即便有天生的棋道天賦,也需要些鉆研……”十四年,能鉆研棋道到這種程度,還能修煉到十五里境,這就很恐怖。兩個青年聞,都是沉默。這話他們無法反駁,確實如此。十四歲的十五里境,這天資連他們都望塵莫及?!澳侵t讓了,他的棋藝,只在這小小棋盤上展現(xiàn),而老爺您的棋子,卻是落在了這天下……”另一個略帶文氣的青年微笑著說道。黑棋老者聽到此話,雖知是恭維,卻也不免大笑起來。感覺剛剛連輸兩盤的窩囊氣,似乎也好受了許多?!肮诲e!”“不過,下次若再見這少年,我定要在棋盤上,也贏回來!”他可不服輸。說罷,就搖晃著袖子,大笑著朝城門方向離開了。“老爺,我們才剛來,好戲還未開始呢,您不再去看看嗎?”“已經(jīng)看過了,甚好,甚好!”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