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寒風(fēng)刺骨之中,襁褓之中的嬰兒也只能忍凍挨饑,稍有不慎,一夜間便被凍得渾身發(fā)紫。
更有些老弱腿腳不便,干脆便不跑了,含淚看著兒孫,叫他們能活下去就好。
但青云天下雖然偌大無垠,這般凡人又能逃向何處。
尤其是每逢這個時節(jié),各個地方的衙門都會派出大批人,私下攔截抓捕,根本沒有什么生路。
(請)
無慮商號
住在中州天水郡竹溪縣的鐵牛一家便是如此,在冬日即將來臨之際東躲西藏,可最后還是被抓進(jìn)了牢中,萬念俱灰。
其實鐵牛是不怕死的,只是少了些自己尋死的勇氣,若是順?biāo)浦?,順脖子一刀也就結(jié)束了,下輩子再也不來。
可問題是逃稅并不是死刑,而是鞭刑。
被打的皮開肉綻,來年該交的份額還是依舊要交。
妻子身子骨孱弱,兒子尚在襁褓,鐵牛要替他們來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挨得住,也不知自己若是有幸解脫了,剩下的妻兒又該如何過活。
當(dāng)初家中勸他不要千萬不要生,說生一命要一命,他不聽,覺得有膀子力氣怎么也不會走到最后一步,沒想到事情還是想簡單了。
深夜鐵窗之下,饑寒交迫的鐵牛難以入眠。
就這樣干瞪眼挨到了翌日清晨,牢門被打開,牢頭將他逃亡時僅帶的一只包袱丟給了他:“可以走了?!?
鐵牛張了張嘴:“可以走了?”
“你欠的那些,有人幫你交了。”
“那……那我妻兒呢?”
鐵牛對于有人給交糧是根本不信的,覺得是衙門搞錯了,但當(dāng)下并未聲張,而是焦急地詢問著妻兒的下落。
牢頭看他一眼:“他們已經(jīng)回家了,你也趕緊走吧,休要磨磨唧唧?!?
“多謝牢頭,多謝牢頭……”
和鐵牛一起被抓的,還有五人,此時也是一臉恍惚地走出牢房。
因為在漆黑的牢房之中被關(guān)押一夜,初見陽光的他們立刻感受到一陣刺痛,等到眼前的白茫消退之后,才發(fā)現(xiàn)有糧車在此間不斷進(jìn)出。
但這些糧車并非來自于官府,而是懸掛著無慮商號的旗幟。
鐵牛揉著眼睛,漸漸習(xí)慣了青天下的光亮,隨后便邁步向城外走去,輾轉(zhuǎn)多條土路之后終于趕回了村子。
推門進(jìn)入家中,他便見到妻子正抱著孩子,手中端著一碗麥粥,見到他回來之后立刻起身,與丈夫抱在一起。
鐵牛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眼睛則順著妻子的肩膀看向屋角。
那里有小半袋糧食,上面寫著無慮商號的名字。
鐵牛眼神一怔:“這……這糧食是哪兒來的?”
妻子將孩子抱回房中又走出堂屋,從懷中取出一張借據(jù):“是阿娘見我們進(jìn)去了,去找商號借的……”
“阿娘怎敢去找商號去借?這些喝血的,來年要還多少?”
“他們不用你還,但是要你去做工半年。”
鐵牛渾身打了個冷顫:“去何處做工,又是那每年都要死幾百個的靈礦……?”
妻子握著他的手:“相公不用害怕,不去靈礦,是去豐州?!?
聽到這句話,鐵牛的眼睛漸漸:“怎么會是去豐州?官老爺每天派人四處巡視,不就是怕人逃到豐州,往常交錢都去不得,如今為何能去了?”
自打去年豐州的稅奉被砍到三成,無數(shù)人都想要奔著豐州流亡,但被打斷腿的不計其數(shù),不曾想如今卻是能去了。
妻子聽后搖了搖頭:“不是搬過去,是你隨無慮商號過去,賺到錢再回來,稅奉還是要交到咱們當(dāng)?shù)氐难瞄T,仍是六成,我和兒子會被扣押在此,老爺們要的只是稅奉,就算你是在別處賺他們不會阻止?!?
鐵牛張了張嘴:“我自己一人過去……”
“能活的,相公,這是個活路來著,我打聽過了,豐州前幾年出現(xiàn)的那個仙人你可還記得?他會給你田地的,還會有人幫你,只要你好好干,是夠我們一家三口活著的。”
“可是……他們圖什么?”
妻子眼含熱淚地看著他:“我也不知道他們圖什么,但我們的小??梢曰钕氯チ?。”
鐵牛摟住妻子的肩膀:“我去,我去豐州,他們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去?”
“過幾日就去,二舅他們也會和你一起,你們路上一起作伴,我也好放心一些?!?
“做什么工要大冬天就去?”
“我也不知……”
“算了,聽天由命吧,我會好好做的,等賺到錢一定會回來的,再難我也會回來的?!?
妻子抬起婆娑的淚眼看著他:“我可不怕你這個沒良心的不回來,人家那邊說了,你要不回家養(yǎng)活妻子孩子,他們那邊也會打斷腿的。”
鐵牛聽后摟緊妻子:“不打斷腿我也回來……”
稅奉收繳后很快就入了冬,寒流順著北境越過了高聳入天的城墻,吹冷了九州,以至萬物凋零。
九州百姓之中,交不上稅奉的其實不多,因為那樣的人也根本無法在這種世道里活到現(xiàn)在。
但繳納過稅奉之后是否還能活著過冬,卻是一個未知之?dāng)?shù),因為很多貧苦之家在繳過稅奉之后,留下余量很難再養(yǎng)活家人。
往常那些年,有人會選擇硬抗,生死由命。
有些人則會去商號借糧,借一還三,還五,最后還不上便終身為仆,賣兒賣女,當(dāng)牛做馬。
不過隨著初雪的落下,一批低價的糧食卻開始流入了九州。
有些干脆半買半送,一分錢都拿不出的,就直接簽了做工單。
其實這件事是動了一些人的利益的,因為有些商號是專門做借糧生意的。
這些給百姓借糧的商號基本都是依托于一些最底層的小世家,而這些世家基本就是很久之前便開始落沒了,只能做這些營生來延續(xù)富貴。
而他們借出的糧,其實就是當(dāng)初收繳上來的稅奉。
有些世家根本用不到那么多,便會流入他們的手中運作,靈州盧家一支旁脈就是做這個生意的。
他們原本是打算趁著這個冬日從凡人的身上再榨一筆,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那商號什么背景?”
“是個新開的商號,秋日時才出現(xiàn)的,也沒多少能夠查得到的信息,只知道是來自于北方?!?
“北方人也敢來插手我南方生意?”
熬煉歲月而終成融道的老家主不怒自威,語氣之中暗含不悅:“可查到主事人是誰?”
盧家管家聞聲躬身:“是一位個來自盛京的商人,查來查去也沒查出什么背景?!?
“走,去會一會這商行?!?
威嚴(yán)無比的老家主起身,帶著家中幾個下三境圓滿的好手出了家門,隨后來到了靈州府城長街一家新開的商號之中。
緊接著一股氣勁便穿堂而過,那老家主揮手拍碎了寫著無慮二字的門匾,厲聲呵斥著讓他們趕緊離開,休要再出現(xiàn)在此處,還說若是下次再來,碎的便不再是一塊門匾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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