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車隊有事?!崩蠇屨f。
“一個破司機,不知道的以為他是總理辦公室的秘書呢?!崩牙训鹬鵁煛?
“吃飯吧,還抽呢!”老媽提高聲音。
“一會兒吃完飯去給我買條煙回來?!崩牙言谧烂嫔掀袅藷煛?
這話是對初一說的,他點了點頭,拿過煙缸把煙頭和煙灰扒拉了進去,又搓了搓桌面上煙頭燙出來的痕跡,沒搓掉。
他家不光飯桌,茶幾和沙發(fā)扶手,所有平面的地方,都有姥姥掐煙時留下的燙痕。
“少抽點兒吧,你要是死了就是抽煙抽死的?!崩蠇屨f。
“花你錢了嗎?知道你現(xiàn)在工作丟了,我自己有退休金!”姥姥說著抓過自己的布包,從里面翻出一百塊錢拍到初一面前,“拿著,給我買煙去!”
初一拿過錢站了起來。
“吃完再去?!崩蠇寯r了他一下。
“吃飯吃飯?!崩牙褗A了一筷子菜扔到地上給狗。
初一坐下,繼續(xù)埋頭吃飯。
“今天二萍她們幾個非拉我一塊兒去逛街,”老媽邊吃邊說,“氣人。”
“逛哪兒了?”姥姥問。
“她們不就去什么lv之類的店嗎,”老媽嘖了一聲,“成心氣我呢,說了不去,非拉著我?!?
“不就仗著家里有倆臭錢嗎!一天到晚抖得跟踩了電門似的,”姥姥呸了一聲,“早晚敗光!”
初一眼睛都沒抬地埋頭苦吃,想著趕緊吃完了好出門。
“還說給初一買了禮物,我說我拿回來,還不讓,要親自給,”老媽說,“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自己生不出來就拿別人家的孩子過癮唄,”姥姥說到這茬的時候語氣變得愉快起來,“我看啊,她胖成那樣,多半是生不出了?!?
初一把碗里的飯吃干凈,喝了兩口湯,起身拿了姥姥那一百塊錢出了門。
外面有點兒涼,不過他覺得很舒服,呼吸都順暢了很多。
所以他每天晚上寫完作業(yè)了都會出來跑跑步,這邊路燈十個有九個是壞的,黑燈瞎火的讓他很有安全感。
今天出來得有點兒早,外面人還挺多的,他貼著墻根兒走,不想被人看到。
不過去買煙還是避免不了被人看見,好在走進小賣部的時候,只有他一個顧客。
“給你姥買煙???”老板問了一句。
“嗯。”初一把錢遞過去。
老板接過錢,一邊給他拿煙一邊說:“你姥還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啊,就沒見她抽過別的煙?!?
“專一?!背跻稽c頭。
老板笑著把煙給他裝上,他拎著袋子走了出去,繼續(xù)貼著墻根溜達。
一直走到了河邊。
說是河,其實很窄,河邊雖然修了不少石凳,但基本不會有人來,冬天太冷,別的季節(jié)河水一股餿味兒。
初一來二十次大約能碰上一回有人經(jīng)過。
對于他來說是很棒的地方。
他經(jīng)常來這兒,他在這里有一個已經(jīng)用了快十年的專屬樹洞。
樹洞是一個真的樹洞。
河邊的一棵老槐樹,樹干上有一個洞。
從一開始要踩著頂出地面的樹根才能夠得著這個洞,到現(xiàn)在把臉扣到樹洞上需要彎腰,初一對著里面說過很多小秘密,小愿望。
小秘密忘掉了很多,小愿望一個也沒實現(xiàn)過。
大概因河水是餿的吧。
初一看了看四周,沒有人,他彎腰把臉扣到了樹洞里,閉上了眼睛。
因為經(jīng)過的人少,而且樹洞沖著圍墻,所以一直挺干凈的,沒有異味,還能聞到木頭的味道。
“我不,不想上,學(xué)了,”初一很慢地輕聲說,“我想去,別的地方,打工,旅,旅行,不過……”
他嘆了口氣:“我媽要我上,上大學(xué)?!?
“我考,考不上的,肯定考,不上,”他在樹皮上輕輕摳著,“我根本就,就,就……不想讀書?!?
這種沒有回應(yīng)的傾訴,每次初一都至少得念叨個好幾分鐘,然后會覺得輕松不少。
今天也一樣,他說完之后,站直伸了個懶腰。
這個懶腰只伸了一半,他就舉著胳膊定格了。
旁邊站著個人。
穿著運動服和跑鞋,戴著口罩。
是今天打了李子豪的那個人,說以后要罩他的那個。
晏航。
“你……”晏航看著初一,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才好,跑步跑一半看到樹上長出個撅著腚的人本來就挺震驚的,結(jié)果這人居然還是初一。
“胳膊先放下來吧,”晏航說,“我也沒帶刀。”
初一放下了胳膊。
“你……”晏航看著他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是看著他臉上一圈被壓出來的印子有點兒忍不住想笑。
最后他走到了樹干旁邊,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那是個挺大的樹洞。
“你挖的?”晏航轉(zhuǎn)頭問初一,“跟你臉型這么合適?!?
“不是,”初一回答,“我大,大,眾臉。”
“一般的洞都合適是吧。”晏航說。
“嗯?!背跻稽c頭。
晏航?jīng)]忍住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拍了拍樹干:“這里頭有你不少小秘密吧?”
姥姥在幼兒園光著膀子跟園長打了一架之后,他就算是被小朋友打了,也不會再吭聲。
但姥姥還是會有途徑知道的,就算她沒途徑知道,也會有人跑來跟她說,為的就是惹得她撒一次潑,當個樂。
接下去就是他回家之后姥姥罵,姥爺仿佛沒聽見,老媽開嘲諷,老爸……老爸要是在家的話會給他買點兒吃的用的作為安慰。
從家里得到幫助和安全感是不太可能的,初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有這些事,他都要自己去面對和解決。
在反抗無效和友好溝通都失敗的情況下,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沉默和忍耐,盡量讓自己不引人注意,比如他今天穿的還是舊校服。
一個常年都穿著舊校服的人,突然穿了并不太合身的新運動服,一定會惹出些小麻煩。
好在這種隱身狀態(tài)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
第一次看戴著口罩的晏航囂張地一邊直播一邊把李子豪那幾個人放倒的時候,他心里的震驚是無法形容的。
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有晏航那樣的氣場了。
底氣十足的囂張。
他并不需要晏航的保護,但也還是會想要靠近晏航,晏航囂張的外表之下,是一個平和隨意的人。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了,很普通,非常普通平淡的交流。
更何況晏航跟他的同學(xué)不同,他身上有他從未見過的氣質(zhì)。
好學(xué)生壞學(xué)生都沒有的那種。
只可惜。
如果一開始就不跟晏航接近就好了,現(xiàn)在就不需要去擔(dān)心晏航總有一天會走的問題。
得到了再失去,不,得到了就知道會失去卻又不知道什么時候失去,比從來都得不到要讓人更失望。
“初一!”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聲。
初一低頭沒有反應(yīng),這聲音他根本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是李子豪。
現(xiàn)在是在大街人,上班上學(xué)的人很多,李子豪不會對他怎么樣,最多嘲幾句,所以他只需要沉默就可以了。
連跑都不用跑。
“聾了?”李子豪趴在自行車上滑到他身邊,“沒讓你老大送你上學(xué)???”
初一繼續(xù)往前走。
“你老大是不是以為打我一次這事兒就過了?”李子豪說。
打?
晏航打了李子豪?
初一有些吃驚。
“你給他帶個話,要不是我爸攔著我,”李子豪說,“我能讓他這兩天過得這么消停?”
初一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李子豪一眼。
“不過是我爸店里一個服務(wù)員,狂個屁!”李子豪狠狠地扯著嘴角,“現(xiàn)在被開了,不知道上哪個飯店洗碗去了吧!”
李子豪他爸就在這條街上開了個咖啡店,學(xué)校的同學(xué)差不多都知道,不過初一沒想到晏航去打工的地方會是李子豪家的店。
還打了李子豪?
然后被開除了?
“聽到了沒!”李子豪伸手往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初一猛地停下了腳步。
“怎么?”李子豪很震驚地看著他,“喲喲喲,這是要跟我打一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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