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婁首領(lǐng)雖聽不懂張氾的話,但通過肢體語和語氣,也猜出那絕不是什么好話。
多半是威脅之語,頓時臉色變得陰冷起來。
一旁的翻譯更是脊背發(fā)涼,呼吸驟停。
自己的確存了死志,做好了在此殉國的打算。
但想象中的殉國,也是自己這邊據(jù)理力爭,在保留風(fēng)度的同時,辯駁得對方首領(lǐng)無以對,最終惱羞成怒下令屠殺。
而不是上來就指著人家鼻子開罵,因此惹得對方大怒,莫名其妙就掉了腦袋??!
未曾想,虞婁首領(lǐng)只是冷了片刻臉,便和善地開口道:
“貴使尚未通名,不知......”
“奉國使者張氾,見過虞婁大首領(lǐng)?!皬垰锊辉谝獾亻_口道。
待通譯結(jié)結(jié)巴巴翻譯時,張氾不耐煩地挑了挑眉,突然抬腳踹翻了一旁盛著烤全羊的銅盤。
羊油潑在炭火上竄起三尺高的火苗,驚得兩旁武士按住刀柄。
虞婁首領(lǐng)古爾罕的絡(luò)腮胡抖了抖,但仍保持著冷靜:“使者這是......“
和蠻不講理的張氾相比,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蠻夷,哪個是中原使節(jié)......
“本官在問大首領(lǐng),是想帶著部族給契丹陪葬,還是想保虞婁血脈延續(xù)?“
張氾突然逼近主座,撞得案幾上銀杯叮當(dāng)亂響。
劉大封在后頭看得真切,自家大人右手始終按在腰間劍鞘。
靺鞨人沒有收繳三人的武器,也不知是不敢,還是認為他們?nèi)俗霾怀鍪裁?,不屑收繳。
通譯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帳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古爾罕猛地站起身,七尺高的身軀在帳頂投下巨大陰影。
“貴使莫要強逼!”古爾罕的話混著濃重喉音,“當(dāng)年契丹大漢耶律大賀帶著十萬鐵騎,與靺鞨諸族做過一場,那時靺鞨比現(xiàn)在更強,我等尚不是對手?!?
“所以大首領(lǐng)只怕契丹,不怕我奉國了?”張氾突然抽出腰間佩劍,“真當(dāng)張某的劍不利乎?”
周圍傳來一陣抽刀聲,一眾靺鞨武士驚怒交加,團團圍上。
翻譯早已說不出話來,倒是劉大封也隨之拔劍而立,魁梧的身姿極有壓迫感。
古爾罕的瞳孔驟然收縮,似乎根本想不到在自己的主帳,對方竟然敢拔劍威脅。
到底是你們出使,還是我出使?。?
再怎么說也是一部之首領(lǐng),當(dāng)著手下的面如此被恐嚇,古爾罕面上已有慍怒。
“足下不過三人,不怕我一聲令下,將爾等砍成肉泥嗎?!”
張氾卻是冷笑一聲,又向前踏了一步:“首領(lǐng)與我之間不過十步,汝現(xiàn)在下令,本使血濺五步之下,未必不能拉著首領(lǐng)共赴黃泉?!?
“便是在下劍術(shù)不精,未能拉首領(lǐng)一起,那也無妨。今日我死在此地,明日大奉的軍隊便會將這里踏為平地,我也會名留青史,千古流芳!”
翻譯此時也回過神來,語氣飛速地將張氾的話翻譯了一遍。
古爾罕面露驚色,手指竟有些微微發(fā)抖。
一時間,大帳內(nèi)竟是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就在此時,劉大封注意到西側(cè)氈房后閃過幾道身影,皮帽上插著雕翎——那是契丹貴族的裝扮。
他剛皺了皺眉,卻見古爾罕粗重地喘息著,忽然抄起銀壺砸向一旁侍從:
“還不給天朝貴使溫酒,怎敢如此怠慢?!”
說罷,露出一張笑臉,連連道歉:“尊使,剛剛是我的錯,虞婁部絕無和奉王作對之意。”
“那我剛剛所說之事?”張氾逼問道。
“此事能談,能談......”
氣氛終于是緩和了下來。
古爾罕表示,虞婁部愿歸附奉國,但需要時間和諸多族長、長老商議,讓張氾在此等上幾日。
張氾不置可否,但也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當(dāng)夜宴席上,古爾罕盛情款待,好酒好肉不要錢一般端到席上。
張氾旁敲側(cè)擊了一番,得知虞婁部尚未出現(xiàn)牛羊染瘟的情況,疾病目前只在契丹境內(nèi)傳播。這才放心吃肉。
酒席過半,古爾罕的長子和次子皆端著牛角杯來敬酒。
長子腰間系著香囊,看著像是殿下安撫諸族的回禮,而次子頸間掛著枚玉璜,雕工分明是契丹宮廷式樣。
張氾將此收于眼底,但卻沒說什么,只當(dāng)做沒看見。
酒宴過后,古爾罕為使團安排了最好的氈帳休息。
張氾讓其他士卒、隨從抓緊時間休息,卻唯獨喚來了劉大封,耳語囑咐了幾句。
劉大封輕輕點頭,隨即從帳篷中走出,消失在夜色中。
三更梆子響時,劉大封閃進氈房:“大人,查清了,東北角三頂白帳,值夜之人帶著契丹口音。”
張氾正在磨劍,青鋒在月光下劃出弧光,他停下手中動作,眼神幽深:
“我觀古爾罕優(yōu)柔寡斷,明明契丹使節(jié)也在此,卻未向我等告知,必是心中猶豫不決?!?
“古爾罕次子戴著契丹玉璜,長子卻佩戴著奉國香囊?!皬垰镱D了頓,嗤笑道,“老狐貍故意如此,無非是想待價而沽罷了?!?
“白日入帳時,某也看到了帳篷后有人影晃動,應(yīng)該就是契丹使節(jié)。”劉大封皺眉道:“古爾罕舉棋不定,我們該怎么辦?”
“待價而沽,誰給他的勇氣?”張氾冷笑道,“他不能決斷,我們就幫他決定!”
“大人的意思是......”劉大封眼冒精光,顯然是已經(jīng)猜出了什么。
張氾冷然道:“去,叫醒大家。你去選一百個好手,穿好甲,帶上弓刀,跟我走?!?
“其余人守著這里,不管什么人膽敢擅闖,皆殺之!”
劉大封一拱手,臉上帶著猙獰的笑意:“某明白了,大人稍候?!?
不多時,天色更黑。
上百名奉國士卒從夜色中闖出,往東北角的營帳而去。
遇見守夜的靺鞨士卒,劉大封親自帶人上前,打暈后拖拽到角落里。
或是因為深處營地腹地,靺鞨人的警惕性遠不如奉軍,就這么被張氾、劉大封等人摸到了契丹使者的帳外。
劉大封悄悄走到白帳邊時,聞見里頭飄出馬奶酒味,他學(xué)著草原狼嚎了兩聲,帳內(nèi)立即傳來契丹語的咒罵。
劉大封確定此處正是契丹使節(jié)藏身之地,便回頭使了個眼色。
一半士卒拿起弓箭,另一半則掏出火機,將箭頭點燃。
“放!”劉大封一聲令下,數(shù)十支火箭劃過黑夜,落在契丹人的營帳之上。
當(dāng)?shù)谝恢Щ鸺渲袔ろ敃r,上百道黑影已死死堵住了所有出口。
賬內(nèi)頓時傳來一陣驚呼之聲。
張氾早已脫下長袍,換了一身輕甲,身先士卒沖在前面,一腳踹開燃燒的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