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顧飛吃得沒滋沒味兒的,本來說好要去王旭家吃餡餅的現在也去不成了,這方便面跟大肉餡餅一比,那真是格外的無趣。
特別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自己對面發(fā)呆的蔣丞,這面就變得更沒意思了。
顧飛有點兒擔心,蔣丞現在這狀態(tài),看著真不像是真的緩過勁兒來之后的平靜,而是根本就還恍惚著沒醒。
今天晚上他不想讓蔣丞一個人呆著,但現在又不敢隨便開口讓蔣丞留下或者自己上蔣丞那兒過夜去,總怕哪一句話,哪一個點,就讓蔣丞爆發(fā)了。
吃完面他把碗洗了,回到店里的時候,蔣丞還坐在那里沒動。
他過去把桌子收了放到一邊,站在蔣丞身邊。
“鋼廠那個房間,”蔣丞過了挺長時間才問了一句,“今兒晚上有人在嗎?”
“沒有?!鳖欙w回答。
“陪我去那兒待一晚上吧,”蔣丞說,“我不想在熟悉的地方過夜。”
“好?!鳖欙w點頭。
又站了一會兒,蔣丞也沒動,顧飛也沒催他,走到收銀臺后邊兒坐下了,打開了手機。
朋友圈里就這點兒時間已經刷爆了,說是這邊兒有人跳樓了,一個個有的在打聽,有的說得有鼻子有眼就跟他在下邊兒接著似的。
顧飛退出朋友圈正想玩幾把游戲緩緩腦子,王旭發(fā)了一條消息過來。
跳樓的聽說是你們隔壁街的?
顧飛沒回復。
王旭又發(fā)了一條過來。
有人說是蔣丞他爸,他是不是就住你家隔壁那條街?
顧飛皺了皺眉,街坊四鄰口口相傳在這個時代里因為搭上了各種即時通訊工具而變得驚人的迅速,讓人害怕。
這事兒明天要有人瞎傳了,我就找你算賬
我也沒瞎傳啊,我這不是第一時間找你問嗎,我都沒問蔣丞
反正我要聽到有人說,我就找你
臥槽!行行行,我去警告一下,行了吧
顧飛沒理他,關了手機,這會兒愛消除也不想玩了。
“幾點了?”蔣丞問了一句。
“八點多,八點二十六,”顧飛看了他一眼,“你……”
“再坐會兒吧,”蔣丞說,“我現在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動,就想這么愣一會兒?!?
“嗯?!鳖欙w應了一聲,重新拿起了手機,點開了愛消除。
蔣丞這種狀態(tài)他很了解,不想動,不僅僅是身體不想動,腦子也不想動,就那么團著,愣著,空白著,就好像任何一點動靜都會把自己拉回現實里,那些害怕去面對的,各種煩亂和恐懼,就會跟著你微小的一點點動靜,潮水一樣涌過來。
看著老爸死在河里的那段時間里,他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就是這么坐著愣著度過的。
蔣丞就算在那張小凳子上坐上一天一夜,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只是明明這一切,蔣丞都不該去面對去經歷去承擔,卻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了這里。
蔣丞想要離開,就算他出生在這里,他的父母都是這里的特產,他也依然不屬于這里,顧飛有時候會害怕,害怕蔣丞會沉下去。
好在蔣丞骨子里的那份“傲慢”一直在頂著他,無論在怎樣的環(huán)境里,他都站著。
顧飛家店里墻上有一個小鐘,每到一個整點時,時針往前走一格,都能聽到輕輕地咔地一聲。
響過第三聲之后,蔣丞知道已經11點了。
他很困,非常困,感覺自己一閉眼就能睡著,但真的閉上了眼,一直閉到了眼睛都酸痛了,也睡不著。
這種狀態(tài)很折磨人。
李保國最后飛身一躍的場面他沒有看到,但落地時的聲音,劃過眼前的那只鞋子,卻像甩不掉的夢境,半真切半模糊地不斷在眼前晃動,恍惚中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是夢到的,還是真的經歷過。
天兒挺熱的了,下午文身的時候他還出了汗,這會兒卻覺得手發(fā)涼,全身都發(fā)涼,一陣陣的起著雞皮疙瘩。
唯一還滾燙的地方是他的眼睛,如同火燒一般地發(fā)燙,并沒有流淚的沖動,盡管他來這兒之后淚腺有點兒發(fā)達,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會因為李保國的死而想流淚,他跟李保國之間沒有那份感情,只是眼睛發(fā)燙,也許再繼續(xù)燙下去,他就會頭痛了,他不得不停地用手按在眼睛上讓自己舒服一些。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回過頭看向顧飛的時候,顧飛也已經站了起來,把手機息了屏放進兜里。
“這關過了嗎?”蔣丞問。
“過了?!鳖欙w說。
“扯雞8蛋,”蔣丞說,“我就沒聽到過關的聲音,都是失敗的,這局還沒打完?!?
顧飛笑了起來:“耳朵真好,我音量都調到一格了?!?
“給我,”蔣丞伸手,“我玩玩?!?
顧飛拿出手機遞給他,上面那關果然是沒過完,不過雖然步數只剩了7步,但大有希望,他低頭看著屏幕:“走吧,去小房間。”
顧飛拉開店門的時候,他往外看了一眼,街燈亮了,街上的店鋪都關門了,一條街上冷冷清清的沒有人,之前的喧囂已經被黑夜抹掉。
這一瞬間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么可怕的事,那么震驚的事,讓幾條街的人都為之瘋狂尖叫的事,就幾個小時而已,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
一切都已經變成了這一家一戶亮著的燈光下的一段反復咀嚼的佐餐佳品,再過幾個月,過幾年,就像顧飛殺了親爹一樣,變成一段走了樣的坊間傳說。
多么奇妙而可怕。
蔣丞低頭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游戲畫面,關閉了余光,這樣的狀態(tài)能讓自己像是一枚被蛋殼包裹著的小雞蛋黃。
顧飛跟他并排往鋼廠那邊走,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輕輕推著,有障礙物的時候會微微帶一把,他就可以跟著這個力度避開地上的石頭磚塊和溝溝坎坎。
一直到顧飛打開了鋼廠那間小房間的門,他坐到了沙發(fā)上,才松了一口氣,抬起眼看了看四周,把已經過了兩關的游戲還給了顧飛。
“牛逼啊,”顧飛說,“我應該改個昵稱叫我背后有人?!抱靑qiku.
“改吧。”蔣丞靠著沙發(fā)笑了笑。
這沙發(fā)上之前的墊子和鋪的布都換成了細麻的那種料子,涼快不粘皮膚,很舒服,他又開始覺得瘋狂地犯困了。
“你先……起來,”顧飛扳著沙發(fā)想拖出來把沙發(fā)放平,“我把連你一塊兒這么一拖,這沙發(fā)就得散架?!?
蔣丞站了起來,往前慢吞吞地走了兩步,想想又嘆了口氣:“應該洗個澡再來,起碼刷個牙什么的?!?
“有,”顧飛把沙發(fā)拖出來,放倒了椅背,“你看看廁所里那個小箱子,李炎應該在里面放了一次性的牙刷毛巾什么的,擦擦吧,反正你那腿也不能見水?!?
蔣丞進了廁所看了看,廁所里什么都沒有,但角落里放著一個塑料箱子里東西還挺齊全,不過一次性的牙具和毛巾包裝上都印著各種酒店的名字。
“他哪來這么多酒店的東西?”蔣丞一邊刷牙一邊走出廁所問了一句。
“他媽干的就是這個,家里多的是,以前拿來的,天兒冷一直也沒人用,”顧飛說,“一幫人都不講究?!?
蔣丞笑了笑。
就跟顧飛這么沒什么內容地閑扯幾句,是他眼下能聊的唯一方式了,能緩解情緒,也不會勾起什么郁悶來。
倆人隨便洗漱收拾了一下,躺到了沙發(fā)上,關了燈之后,屋里就只剩了外面透進來的月亮,越晚越亮,在沒有窗簾的窗口外掛著,莫名就給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蔣丞翻了個身,對著顧飛的側臉。
“要抱抱嗎?”顧飛轉過臉來問了一句。
“滾,”蔣丞說,“熱?!?
“那就這樣吧,”顧飛抓住他的手,“快點兒睡著,明天上課的?!?
“晚安?!笔Y丞說。
“晚安?!鳖欙w捏捏他手心。
蔣丞閉上眼睛,顧飛的手指一直在他手心里很有節(jié)奏地一下下捏著,雖然蔣丞覺得這種跟哄孩子一樣的方式有點兒好笑,但卻依然覺得踏實。
只是顧飛明顯比他要先睡著,手指的速度一點點變慢,最后停下了,蔣丞笑了笑,聽著顧飛放緩了的平穩(wěn)呼吸,跟著他節(jié)奏呼吸著,沒多大一會兒也睡著了。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顧飛已經起床了,蔣丞聞到了牛肉面的香味。
“醒了?”顧飛在身后問了一句。
“嗯。”蔣丞轉過頭,看到沙發(fā)旁邊的小破桌上放著兩碗打包回來的牛肉面,他坐了起來,揉了揉臉。
一夜睡過來,倒是沒有驚醒,但夢卻沒有斷過,以至于他現在醒來時,對昨天發(fā)生的事完全沒有一個重新想起并且重新震驚再重新適應的過程。
李保國死了,當著他三個孩子和眾多街坊的面,從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意義的一生。
他這一夜的夢境里都閃爍著這樣的畫面,現在醒過來,畫面變得更清晰了一些而已。
“沒有人打過我電話,”蔣丞拿過手機看了看,“李保國的事兒……不需要我參加處理嗎?”
“要拿錢的時候李輝會找你的,”顧飛說,“還有分財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