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從這里看起來，那把劍也真是太大了，十三歲的少年樣貌清秀，平時也沒怎么鍛煉，看起來身材更是偏瘦，一米四左右的個頭，而那把巨劍高過一米八，他坐下之后，背后簡直像是立了一顆大樹——難怪他今天要坐在最后頭，而且那也的確是一棵樹，這根本是把木劍。

劍技的初學(xué)者往往用木劍，怕傷人傷己，然而少年背后的那截木頭卻也顯得古怪，半棵樹木隨便削削砍砍，粗糙得一塌糊涂，側(cè)面一根帶著葉子的枝條還沒有削掉，樹葉綠得晃眼。有的地方還有樹皮，握柄看來也是粗糙得扎手，估計就是這兩天才開始做，如今距離完工還遠。

不過，最無聊的倒不是這把巨劍的粗糙，一般來說，走巨劍路線的武者，劍法沉穩(wěn)剛猛，首先鍛煉的就是力氣。將巨劍每天背在身后，也是隨時鍛煉的意思，若是木劍，幾乎所有人用的都是極為沉重的木料，核桃木、精金木、青桐樹等等等等，然而對方背后這根木頭，塞西莉亞一眼就能認出來，它在北方這邊比較罕見，屬于南方的一種比較稀少的木種，名叫柔檀樹。

這柔檀木雖說稀少，卻并不名貴，退回去幾十年是一種比較雞肋的法杖用木料，但最近也已經(jīng)被淘汰了，它的魔法適應(yīng)性還是不錯，但并不結(jié)實，而且最大的特點是有夠輕，考慮到北方這幫孤陋寡聞的家伙見識不廣，眼前這少年使用柔檀木制造巨劍的理由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太重了他背不起來，因此選擇很輕的木料，又要讓一般人認不出，所以才能拿來嚇人。要在北方找這么一大根柔檀木，足夠做上百根法杖的，雖然價格不貴，但也真是難為他了。不過除了嚇人，這柔檀木估計也沒有其它的什么作用了，可以想見，一旦上了斗技場，這巨劍用力一砸，若不是斷了劍柄，便必定會飛起漫天的木屑，唯一的作用就是嚇人一跳。

塞西莉亞在學(xué)校教了三年書，對沙迦也花了不少的功夫，倒也知道對方家庭的狀況，了解他家里那個天才姐姐用的就是一把巨劍，少年到了這個年紀，估計是想要模仿一番，卻擺出這種無聊的架勢來。

她的性格惡劣，本想嘲笑幾句：“你也打算開始練四界縱橫了么？”但考慮到打人不打臉，或許這孩子真的對自己的姐姐很在意，終于還是保留一點作為大人的節(jié)操，繼續(xù)上課，不去理他。

嘖，最討厭這種年紀的破孩子了。

三、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當(dāng)你討厭一樣?xùn)|西的時候，討厭的東西卻往往會自己靠過來。

塞西莉亞是煉金學(xué)的老師，沒必要對對方的武技指手畫腳，將在課堂上看見的沙迦背后的那把巨劍拋諸腦后，放學(xué)之后，她收拾了東西，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耶魯貴族學(xué)院的師資尚算雄厚，一般成為學(xué)院教師的都會分配到一處很好的住址，塞西莉亞本來也有的，不過兩年前她在家里做實驗引起了一次爆炸，差點將整棟別墅都給掀翻，從此她的生活就變得比較樸素了。

以那次爆炸的規(guī)模而論，塞西莉亞的煉金評級估計可以接近二十級，若真有二十級的煉金大師到耶魯來，就算夷平幾棟房子，學(xué)院方面估計也會笑瞇瞇地幫著重建?？上赡昵暗哪谴问且淮握嬲氖д`，她的魔力回路共鳴了一整個倉庫的魔晶石，幾乎將她數(shù)年來所有的積蓄付之一炬。

這樣的事情算她自己活該，于是也沒辦法要求學(xué)院方為之買單，后來那房子經(jīng)過一番修繕，到如今只能算是可以住人。以塞西莉亞的收入，本也可以請幾名仆人幫著打理什么的，可是她的積蓄花光之后，購買各種材料做實驗之類的花銷就足以將她逼成窮鬼。好在她算是比較隨遇而安的性子，早幾年隨著傭兵團四處奔走也是吃慣了苦頭的，日子也就這樣過下來。

從學(xué)院的教學(xué)區(qū)往自己的住處回去的路上會經(jīng)過一個小湖，這里來的人不多，算是她很喜歡的一處秘密場所，金黃的夕陽灑在湖邊的樹林里，一顆顆的樹木顯得生機盎然。她已經(jīng)在學(xué)院的食堂當(dāng)中打包了一份飯菜，這時候在湖邊的一棵大樹邊坐下，打開盒子開始用餐。湖面上閃著金黃的魚鱗狀波紋，然后，她也就再度看見了那個開始進入青春期的死小孩。

他拿著那可笑的巨劍，正在湖邊的空地上舞動著。

從小就沒有太高的武學(xué)天分，沙迦自小時候便沒有進行過太嚴格的訓(xùn)練，這時候臂力不足，就算是柔檀木制成的巨劍，也揮得極為艱難，畢竟那巨劍的個頭長達一米八，粗糙的握柄肯定也不是很好拿。塞西莉亞吃著東西看了一陣，眼角抽搐，但那孩子大概自覺有趣，嘿嘿哈哈的喊了幾聲，不時俯下身來喘氣，最后雙手拿著那劍“呀——”的一聲橫舞起來。

那身體轉(zhuǎn)了一圈，又是一圈，速度逐漸加快。塞西莉亞這時抽搐的已經(jīng)變成了嘴角。

這是大陸上流轉(zhuǎn)甚廣的低級武技中的一種，往往用于大范圍的戰(zhàn)陣沖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武神渦旋”，更多的則直接叫做“大風(fēng)車”或者“絞肉機”。

這武技很笨，無非就是拿著一把巨劍拼命轉(zhuǎn)，巨大的慣性導(dǎo)致它沒有足夠的應(yīng)變能力，但作為重劍戰(zhàn)士，在許多地方使出來還是相當(dāng)兇猛的，手臂的長度加上近兩米長的大劍，如果已經(jīng)練出了斗氣，這飛快旋轉(zhuǎn)的巨大渦輪轉(zhuǎn)到人群里也真是相當(dāng)驚人，往往一掃就是一大片。

對這武技正確的應(yīng)對方法是先避其鋒芒，等到對方轉(zhuǎn)完了，頭暈?zāi)X脹新力未生，逮著一刀剁死。檢驗對方武技熟練程度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也是這人轉(zhuǎn)了許多圈之后能不能盡快回復(fù)過來。眼前這破孩子自然還用不著什么檢驗方式，他的背后畢竟有個伯爵府，這等簡單的武技，雖然剛開始練，步法與發(fā)力還是正確的，也虧得他能夠費力地轉(zhuǎn)了好幾圈，并且越轉(zhuǎn)越快。

然而這幾圈轉(zhuǎn)了之后，他口中“啊啊啊啊啊——”的喊聲，就不再是最初那英武的大喊，而是充滿慌張的意味了。

“啊啊啊啊——停不下來了……”

也不知是他第幾次練，但旋轉(zhuǎn)之后，竟還真的把這一招的氣勢給使出來了，當(dāng)他將一招使圓之后，就看見他被那把大劍給拖著在湖邊拼命亂轉(zhuǎn)，大劍之上，竟還隱隱有了微量的魔法共鳴。

沙迦原本就是練治療魔法的，那把大劍也是適合制造魔杖的材料，慌張之下，治療魔法自然而然地通過武器共鳴出來，手上又在使著戰(zhàn)士的武技，接下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見他被那巨劍拖著，飛離了地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之后，連人帶劍，砰的一下掉進湖里。

那把巨劍浮在水面上，人撲騰兩下就沉下去了。

如果是核桃木這些材料制作的重劍，一定會直接沉下去，這劍不出所料的輕到能浮起來……

面對令人無的一幕，塞西莉亞有些猶豫要不要出手去把人救起來，因為初學(xué)者使完這一招之后肯定整個腦袋都不清醒了。不過，在她猶豫的時間里，掉在湖里的孩子倒也已經(jīng)抓住了劍身上的那根小樹枝，隨后從水里掙扎著爬出來，將半個身體都抱在了木劍上，當(dāng)成了救生艇。

他哇哇哇的吐了好半晌的水，隨后手足并用的往這邊劃過來，待到人上了岸，便是精疲力竭地躺在了草地上，夕陽灑下來，這邊隱隱聽見他說了一句：“頭好暈……”

塞西莉亞將一顆肉丸塞進嘴里，緩緩咀嚼著。

不久之后，休息夠了的少年站了起來，拿起了木劍，艱難地背在了背后，隨后朝著這邊行了個禮：“塞西莉亞老師?！?

“你這是在干嘛？”

“哦，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沙迦看了看后方，隨后抹了抹如水草般的頭發(fā)，“我在這里等老師你啊?！?

“哦?！贝蟾攀怯袩捊鹦g(shù)或者魔藥學(xué)上的難題要找她詢問了，這也不是第一次，她的班上原本也就兩三個學(xué)習(xí)認真的家伙。塞西莉亞點了點頭，片刻之后蓋上飯盒起身：“走吧?！笨瓷冲葴喩硪呀?jīng)濕透，倒是得先讓他去洗個澡才是正事。

兩人繞過湖邊，一前一后的往塞西莉亞的住處那邊過去，走了一陣，塞西莉亞忍不住回頭道：“你又對劍術(shù)感興趣了？”

“也、也不是啊，但是他們說這樣子會比較帥氣，女孩子會比較喜歡?！惫?。

“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嗯?！鄙冲赛c頭，“老師你覺得我練劍時候的樣子帥氣嗎？”

“傻氣。你的劍在水上都能浮起來，而且……家里沒錢嗎？居然自己做……”

一般來說，專門賣劍的店鋪中也會有大量的木劍出售，專為初學(xué)者準(zhǔn)備，做工精美實用，各種規(guī)格的都能找到，只有那種平民家的孩子，才會自己削了木劍來練，而且就算是完全不會手工的家伙，都不至于削出一把這么難看的劍來。

“可是店里賣的那些我都拿不起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根，老師你看，這么高都不是很重哦。一般人又認不出來，肯定會被嚇到的?！逼菩『?，恬不知恥。

會被笑死才對。

自己是個成年人了，沒必要跟這種不知生活疾苦的貴族孩子認真，眼看著被掀去半邊屋頂?shù)男e墅在望了，塞西莉亞便給沙迦指了洗澡間的位置，自己到屋頂平臺上去吃飯。這平臺本身是二樓的一個房間，房頂被掀掉了，她后來弄個棚子，自詡很有品位，夏天可以坐在這里納涼。

吃過晚飯，夕陽漸沒，沙迦也已經(jīng)洗完澡了。雖然作為老師她有必要關(guān)心一下學(xué)生的用餐情況，但自己這里沒有儲存什么吃的，問了也白問，于是只用魔力為他將衣服蒸干，等待沙迦出來，開門見山道：“這次有什么問題，快點說吧，快點替你解決了，你還得回家吃飯?！?

“真的可以快點解決嗎？”

魔力提取了衣服里的水元素，但衣服顯得皺巴巴的，這也是魔法不能很好地取代生活中諸多物件的緣故。沙迦整理著衣服，樣子倒還顯得清秀，抬頭問道。塞西莉亞皺起眉頭：“你能問出什么我解決不了的問題，小破孩……”

“嗯，我今天在那邊，是專程等著老師你放學(xué)的?！?

“我知道啊?！?

“我想泡你?！?

“……”塞西莉亞抬起頭來。

“不是，勾引你……”

“……”

“也不是……呃，塞西莉亞老師，我很喜歡你，想讓你當(dāng)我的女朋友，將來能夠嫁給我?！?

夕陽在天邊灑下最后的余暉，房間里的孩子非常認真地鞠了躬，他雖然是貴族出身，但并沒有什么頤指氣使的高傲性格，一張清秀的臉，此時只是顯得誠懇和認真。

上一世的時候，他對許多東西都在猶豫著，哪怕上了床，一直都在一起，他也一直在疑惑著老師會跟那時的自己在一起的理由，直到后來她為了救自己而死，到最后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能真正堅定的說出這句話來。記得那時候她身受重傷，他哭著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她也只是笑了笑：“我怎么知道呢……”

人生之中的許多事情都未必來自于規(guī)劃，未必能清清楚楚，但往往最初覺得是陰差陽錯，得過且過，一直下去，也就成了一輩子。

當(dāng)然，如今的塞西莉亞愣了半晌，隨后抬起了頭，望向屋頂，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泡我？勾引我？噢？”

“呃，那個……那個是幽默感啦?！?

“但是……”塞西莉亞望了沙迦一眼，“求婚的話，不是要跪下來嗎？”

“哦?！鄙冲赛c了點頭，當(dāng)即要單膝下跪，然而他已經(jīng)將那一米八的巨劍綁在了身后，這一下卻是跪不下去，一時間有些難堪地將那巨劍解開了，正拿在手上準(zhǔn)備放到一邊，卻見塞西莉亞嚴重光芒一閃，并起兩根手指，陡然劃了過來，正切在那大劍之上。

砰——

一顆炮彈砸爛了房屋一樓的窗戶，從那里射了出去，摔在十余米外的草地上。

窗戶里，身材火辣的紅發(fā)女郎從那兒不爽地望出來：“這才叫幽默感……給我滾蛋，精蟲上腦的破小孩！”

“哈哈哈哈……好痛……”抱著巨劍，沙迦在草地上艱難地笑了幾下，塞西莉亞那一下的力量不止是將他轟出來，也有使出暗勁保護著他的身體不至于真的受傷，但畢竟還是痛得。黑暗中，這孩子在草地上歇了一陣，隨后跳起來說道：“塞西莉亞老師，窗戶我會賠給你！”趕緊跑掉了。

居然被個可惡的貴族孩子表白了。

今天是無聊的一天，塞西莉亞如此做了結(jié)論。

四、

如何背劍，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命題。

姐姐的那把大劍“橫城”有將近兩米長，而姐姐一米八的身高，其實相差倒也不多。橫城的劍鞘是糅合了煉金術(shù)高級變化的一塊磁黑鐵，可以收縮舒展，配在姐姐的盔甲后方，有數(shù)十斤的重量，橫城放上去，便會嘩的展開，將劍鋒扣死。

大陸上使用重劍的劍士很多，通常來說，都是斜在身后保持三十度到六十度的角度，如果有人把劍完全橫起來，跟身體呈一個十字架，那么多半是在耍帥，也有在戰(zhàn)斗開始前，擺出這樣的姿態(tài)來表示自己很**，兼對對手的輕蔑的。巨劍的作用通常是砸，劍鋒為了適應(yīng)巨大的碰撞，不可能弄得非常鋒利，有的用布就可以包起來，但總的來說，都得有個可以背的東西。δ.Ъiqiku.nēt

自己目前一米四，而這根木頭有一米八的長度，凹凸不平，粗糙難，要專門做個劍鞘或者用來包裹的東西就很麻煩。因此沙迦眼下正在伯爵府的院子里煞有介事地調(diào)整著用來綁巨劍的皮帶。皮帶綁在腰上，到時候巨劍插進來，一米八這么高，到時候自己反手拔不出來，一定會顯得……很有幽默感的。

他無聊的想著。

那把任誰看了都會嘴角抽搐的巨劍就擺在一邊，靠近劍柄的地方一根小樹枝顯眼地招搖著，下面一片樹皮，上面三片葉子。從這里走過去的府中下人都為之側(cè)目，竊竊私語，不久之后，管家查爾斯過來。

“沙迦少爺，是準(zhǔn)備開始練劍嗎？”

“哦，是啊?！被卮鸬酶纱嗨?。

“安吉麗娜小姐以前用過的木劍還沒有扔掉，用不用幫你拿過來？”

“不用了，我有武器了啊……”

“……就是這把嗎？”

“嗯，我自己削的……當(dāng)然，還沒有完工。不過他們說一個真正的劍手要與自己的劍朝夕相處，所以我決定從一開始就自己做?！?

“這木料……”查爾斯摸了摸下巴，“以前是用來做法杖的?！?

“我知道啊?！鄙冲葘⑵Ы壘o，抱著巨劍想要往皮帶里放，但劍身太粗了，放不進去，于是他調(diào)整者彈性和寬度，“這樣我就可以魔武雙修了?！?

“魔武……雙修……”

查爾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對于這個家庭還是很有熱情的，譬如家里出了一個天才的安吉麗娜，就意味著往后伯爵府的榮耀不會少。他也知道作為姐姐的安吉麗娜未必會對沙迦這個弟弟有什么敵意——主要因為沙迦少爺作為對手真是太弱了——因此他對于沙迦還是有尊敬的，見他想要努力奮發(fā)，橫豎再怎么奮發(fā)也不可能對安吉麗娜小姐造成威脅，因此到想要提點一兩句，作為一名十五級的戰(zhàn)士，他在這些事上隨便說一兩句也能讓低級的武者受益匪淺，但沙迦此時的回答，的確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的感覺。

他當(dāng)然不可能在這里大吼一句：“魔武雙修是不可能的！這是常識！常識！”

于是沉默半晌，他終于也只能點點頭，做出感動與勉勵的態(tài)度走掉了。

查爾斯是突破了關(guān)鍵的十四級武者……

沙迦整理著自己的裝備，沒有回頭看離開的管家。以前倒是不知道查爾斯有這么厲害，不過，前幾天回來，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伯爵府中除了查爾斯，另外還有幾個好手，只是不知道哪些是父親留下來的直系，哪些是姐姐能掌握的人，哪些是帕特里克叔叔安排的臥底。不過說起來，有心算無心，帕特里克叔叔留在自己身邊監(jiān)視著自己的人大概不會少。幾年之內(nèi)，自己都不好在人前真正的出手，也不好打草驚蛇，將他們清理掉。不過，這把劍雖然看起來亂七八糟，但自己說的話，卻是真的。

這的確是自己給自己準(zhǔn)備的武器。.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