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嗎？‘永遠(yuǎn)改不了的賊骨頭！’這是當(dāng)時公審現(xiàn)場時候，咱們身邊的那些人說的！還有咱們那些鄰居們，知道咱家的事兒后，就‘賊兒子’，‘一窩賊’地這么叫咱們！這些都也聽見啦！誰能把咱們當(dāng)人看！”

“你別以為我沒想當(dāng)過好人？剛離開京城的那一年，在一輛長途車上，我下了一個‘大炮’，里面有一百塊錢和一張醫(yī)院的處方。我正因為于心不忍，才會裝作撿到的，交到長途站派出所。沒想到，正碰上事主也在。那是個什么‘革委會’主任的老婆，一拿著了失物就變了臉。臭娘們一句感謝沒有，竟死活堅持錢包是被偷走的。非讓派出所把我關(guān)起來審問不可。那一關(guān)就是一個多月，他們沒證據(jù)，都不放我，就因為我口音不是本地人。他們覺得可以隨便捏鼓……”

“好，不是好心沒好報嘛！那我就發(fā)誓出去一定變本加厲地偷!我心里當(dāng)時想，你們關(guān)吧，你們關(guān)我一天，我今后就多偷一年，這個教訓(xùn)我永遠(yuǎn)要記住!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出去的么？我是摳破了自己的小腿，塞進(jìn)去一只蒼蠅，直到后來化了膿，腿傷爛得不行了，他們怕惹來麻煩不好收場，才任我自己一點一點爬到門外。你不是問過我左腿怎么有點跛嗎？這就是原因！差一點就保不住了……”

“哼，當(dāng)好人？當(dāng)好人有什么好下場！他媽我算是看透了！咱們生下來就沒別的路走！既然如此，我就要當(dāng)個天下最能偷的賊。不能只讓別人笑，我自己哭。我活著，就是不能把天下調(diào)不了個兒，我也得讓那些有錢有權(quán)的，陪著咱們一起哭！”

“伸手來”的話，讓“大眼燈”聽著又心疼，又著急。好不容易等到弟弟話一停頓，他的聲音立刻拔高了八度。

“強子，你這是進(jìn)了死胡同了?。∧阆嘈盼?。你這么固執(zhí)可沒好處！你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現(xiàn)在社會風(fēng)氣不一樣了，好人又能好好的活著了，人們又都變和氣了，往后的日子還是有希望的……”

“伸手來”脖子一梗，卻是完全不認(rèn)同。

“一筆說一筆！那又怎么樣？就算現(xiàn)在外面變好了。你就能保證不再來一次‘運動’，你就能保證別人今后不歧視咱們？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事兒，別犯傻了你！外面電影你去看過嗎？用《悲慘世界》里的話說，‘一日為賊，終身為賊！’咱們小時候看的《流浪者》現(xiàn)在外面也在重映，‘好人的兒子一定是好人，賊的兒子一定是賊?！@話你不陌生吧？好，就算這些是電影，是假的。最起碼，‘運動’口號你沒忘吧？‘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強子!”

“大眼燈”同樣克制不住地激動起來，再無半點穩(wěn)當(dāng)勁兒。

“你才是犯傻呢！咱們做賊，可是被逼的！無論怎么說，偷就是偷，賊就是賊！當(dāng)初咱爸自己都說過，作賊的全說自己是劫富濟(jì)貧，有志氣的人才不甘心永遠(yuǎn)做賊！你別拿你那‘三偷三不偷’說事。咱倆當(dāng)初上街，先偷的可都是老百姓！我的好兄弟??！這行缺德呀！你就不想活得堂堂正正？寧遠(yuǎn)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要我說，咱爸是沒趕上好時候啊，他要活著，看到現(xiàn)在的社會，肯定也會像我這么想！他肯定不會讓你再這樣下去……”

“你說錯了，哥！”ъiqiku.

“伸手來”聲音竟然拔得更高。

“偷東西不缺德！缺德的是逼得咱們走這條路的人，是讓這咱們沒法活下去的世道！咱們是賊，可有良心。咱們家過的好好的，本本分分的，憑什么那些帶著紅袖箍的人把咱們家毀了？那些讓爸丟了工作，逼著他去偷的人缺不缺德？爸他救了人，卻被槍斃了！那個因他獲救。卻送他吃槍子的一家子缺不缺德？我把錢包送回去，那個不念半點好，反咬我一口，讓我差點沒了一條腿的人，缺不缺德？咱們憑真本事吃飯，他‘申城隍’憑什么看不順眼，不但敲咱們竹杠，還要了你的一只手？他缺不缺德？你們好不容易在‘首都電影院’占了腳，那個什么‘紅孩兒’把你們擠走了不說，還不許偷。他憑什么那么霸道？這小子又缺不缺德？我跟你說，哥，這些事兒沒完！一個個，我得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當(dāng)然，欠老百姓的，我也會還！”

“大眼燈”對“伸手來”的抱負(fù)簡直無法置信，他是真沒想到，自己的弟弟怨念竟會這么深。

他不能不勸，他無法不勸。

“強子，你怎么執(zhí)迷不悟啊？你非得往牛角尖里鉆是不是？我的話全白說了！你就不想想以后，你總得娶媳婦生孩子呀！你這么走下去，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你不能為了仇恨活著，會把你毀了的！……”

可“伸手來”無動于衷，照樣冷冷一笑。

“娶媳婦生孩子？哥，我沒那天了，我也不想那天，因為……已經(jīng)太晚了！說實話，我外面的事兒好多沒跟你說，是怕你知道了，再嚇著你。我不留下來，也真是為你好?？傊奂业南慊鹂磕銈飨氯ゾ托辛?。你放心，我怎么也得把你的將來安排好，讓你衣食無憂。我……我自己活著的意義，除了解恨就是解恨，我跟你說句心里話吧，等我火候到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夜盜故宮！”

“?。。俊?

最后一句，讓“大眼燈”不由自主，驚恐地抖了一下，桌上酒杯都被他碰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的弟弟已成瘋魔。這讓他徹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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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