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21日,洪、壽兩家人都起了個大早兒。
昨兒個晚上,由于王蘊琳帶著兒媳婦、閨女已經(jīng)提前把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出來了。今兒早上壽家爺兒倆又來的準時,一點多余工夫都沒耽擱。大家就圍坐在洪家的堂屋吃上了早飯。
等到洪衍武把東西在三輪上捆綁好了。大家再吃飽喝足,把碗筷一撂,都交給了負責看家的洪衍爭夫妻倆,就都分坐上了三輪車。
凌晨六點整,眼看著就跟要搬家似的,兩輛三輪車一起離開了福儒里,直奔著菜戶營的方向出城去了。
龍口村是京城過去和現(xiàn)在都不太有名的地方。
村子不大,只有三百來戶。路途偏遠,也極不好走。
出了菜戶營,先穿長陽,過馬家溝,再經(jīng)朱各莊,然后蹬著三輪車還得走個半天呢。
一路荒僻不說,全是坑坑洼洼的黃土路。與今日的高速、國道,柏油路一馬平川地寬直相比,簡直是兩重天地。
然而人的行為多數(shù)都是受心情所支配,正因為此行一眾興致很高。哪怕一路晃晃悠悠,也是一路說笑,欣然而行。
何況此時是夏末秋初,各種瓜果都開始下市,沿途不乏有瓜田、果園的蹤跡。給幾個錢兒,拿水壺里的水沖沖,大可敞開了吃西瓜、水蜜桃、李子、梨、棗、葡萄。
這樣,又吃又喝倒并不乏味,當天十點來鐘,就到了目的地。
進村的時候,除了招來了允泰家的那條精瘦的黃狗,各門各戶也出來了好多人。
您琢磨???兩輛板兒車拉著居家擺設(shè)還有老頭老太太,既不像來落戶,也肯定不是知青。大老遠望見,誰不想出來看看怎么回事?
于是允泰一路就沒斷了跟人的解釋,喊了一路,直到家門口。屁大點兒的村子,也就基本知道允泰帶著京城的親戚來串門兒的事兒了,達到了一種家喻戶曉的程度。
當然,不乏有不少丫頭、小子好奇心強,一直看熱鬧追到院門兒前的。等允泰的客人們都下了車還在眼珠不轉(zhuǎn)地看車上的家什擺設(shè)。sm.Ъiqiku.Πet
王蘊琳就叫洪衍武拿出些帶來的糖果分給這些孩子吃。
村里的孩子害臊,挨個臉紅著接過了糖,“謝”字也不好意思說,就呼啦啦跑散了??筛糁线h又各自站住了腳,一邊吃糖一邊回頭遙望,看洪衍武和陳力泉從車上往下卸東西。
這時安大妮兒已經(jīng)迎出來了。這場面是既讓她驚喜,也讓她措手不及。
本來允泰一夜未歸,兆慶又被鎖在屋里。她是既心疼兒子,又怕丈夫在京城里餓著、渴著、累著,或是遇到什么事兒。
實實在在地從昨晚起就心神不定。一大早上除了給兒子煮了碗粥,干什么都沒心思。
而這猛一下見著了丈夫帶著這么些客人歸家,那還有不犯暈的?
她是既不知道說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好了,就連手腳都不知放哪兒好了。唯獨眼淚倒是下來了。
這就讓允泰很有點難堪。
他先很不好意思地跟大伙兒說千萬別見怪。又安慰了老婆幾句,這才介紹一番,讓安大妮兒跟親戚們見禮。
不過,還別看安大妮兒只是個沒見識到農(nóng)村婦女,但初次見面,王蘊琳就對這個白凈整潔的小嫂子很是滿意。
容貌算不得如何美貌,卻溫婉端莊,年紀比允泰來要小上十幾歲。
性子更是透著平淡、隨和。待人沒有半點夸張的熱情,卻透著親切自然。
這樣的人,最符合她的脾性。
特別是寒暄了幾句,被讓進屋里后,她發(fā)現(xiàn)屋里雖然寒酸,卻被收拾得一塵不染。
炕上鋪著涼席,被臥垛垛得整整齊齊,被接上腿兒的桌子后墻上,掛著出自允泰之手的丹青墨筆——南山采菊圖。
桌上的茶壺茶碗雖都是粗瓷。也擦抹得亮晶晶的,各類東西歸置得很是地方,擺設(shè)安置得也很到位。
這足以看出安大妮兒是個很能干的人。
最關(guān)鍵的,還是安大妮兒對允泰的態(tài)度。
且不說他那份柔情、那份依賴和見到允泰時的那份兒欣喜,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連進屋燒水、打水,聽著允泰甩手大爺一樣地指派,伺候大家擦臉、洗手、喝茶都是那么心甘情愿。
這種柔順、服從,連她也自愧不如,那是絕不會讓允泰受了半點委屈,只有自己吃虧的份兒了。
不得不說,像允泰這樣一個漂泊半生的落魄之人,年老時居然能有這樣一個歸宿,那真是祖宗積德,老天爺才會給他這么一個好福分了。
于是出于感激,王蘊琳趕緊也帶著洪衍茹上手幫忙,嘴里還一個勁地感謝大妮兒對哥哥多年來的照顧。
這樣才幾句話下來,姑嫂間就真正的親近起來。彼此就好像八百年前就認得了一樣。
被關(guān)著的兆慶也是一樣。
他被父親放出來后,出門還沒來得及給長輩們見禮,一瞅見洪衍武和陳力泉就先傻眼了。
允泰很清楚他的感受,就先跟兒子說,他們其實是表兄弟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