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抱著酒壇子就滿了兩大碗酒,然后端起一碗酒遞給林弗,咧嘴道:“虧了你還是酒樓掌柜,這點消息都不知,你可知道晉江來了個姓顧的新知府?”
林弗點頭,推脫不接:“如此大的事自是知道,只是這和我們有何關(guān)系?”
不管是誰當(dāng)知府,府衙該拿的錢沒少要一文,課稅司該來的時候一樣蠻橫得很。換誰來當(dāng)知府,對自己這種小民來說,實在沒半點影響。
王升將酒碗再次遞給林弗:“這碗酒是咱請你喝的,今日,就在今日,府衙的楊百舉楊通判因強(qiáng)行占據(jù)他人房屋罪,被顧知府賞了八十杖,你猜怎么著,這家伙竟然沒抗住死了,哈哈!”
“死,死了?”
林弗震驚不已。
一旁的酒客李溪站出來喊道:“沒錯,被知府活活打死的,連求饒的機(jī)會都沒給,爽快啊,老子擱這晉江城活了三十六年,第一次如此痛快!”
“你娶婆娘的時候不痛快,嗷嗷叫了半夜,吵死人了?!?
“我去,王大個,老子娶婆娘叫半夜,你呢,隔三差五就鬼哭狼嚎,還讓不讓人睡了?”
“幾位,說楊通判被打死呢,和婆娘什么關(guān)系……”
林弗最頭疼的就是這群酒客,說話十句準(zhǔn)離不開婆娘。
王升拉著林弗坐了下來:“顧知府將楊通判給打死了,許多人親眼所見,連楊通判的家宅都給抄了,那宅院還給了周洪來、黃二等人,聽說案件查清楚了之后還給賠償。你是不知道,那顧知府雖然年紀(jì)輕輕,可手段是著實厲害,說打板子那個狠,連吳同知親自出面都沒攔住?!?
“吳同知也在?”
林弗更是震驚。
王升點了點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酒,哈著酒氣:“老佛,不是我說,晉江城很可能要變天了。顧知府發(fā)了話,明日起府衙放告,甚至沒狀紙也能去告狀。你家老大不是被課稅司的打斷了一條腿,讓我說,這狀能告!只要府衙將課稅司的人辦了,你這酒樓多少也能撐到林老爺子走了不是?!?
林弗神情有些痛苦,長子原本是要接管酒樓的,可惜課稅司頻頻要錢,長子生性強(qiáng)硬起了沖突,被人用棍子打斷了一條腿,如今成了個瘸子。
只是商人什么時候敢與官府斗了,告狀,呵,想想就知道告不贏。一旦到了府衙里面,說不得還會被人說成誣告,不花一筆錢財別想全身而退。
“算了吧?!?
林弗并不相信顧正臣真正可以為民做主,雖說打死楊百舉確實證明了他與其他知府不一樣,與楊百舉非同黨。
王升見林弗心有顧慮,笑道:“你也別急著罷了,明日府衙放告,你親自去看看知府大人如何審案,倘若他當(dāng)真為民做主,是非曲直判個清楚明白,你再去狀告也不遲。若只是做做樣子,糊涂判案,那咱不理會便是?!?
林弗想想也有道理,見其他酒客招呼,便對王升點了點頭,然后走過去招待。
南城,打鐵巷。
鐵匠鋪子掩著門,掛了打烊的招牌。
后院,濃烈的湯藥味。
黃斐拿起一根針,戳破手掌上的血泡,將里面的血水?dāng)D出來,看著原本鼓著的皮塌在掌心,握了握拳又舒展開,將針插在線團(tuán)上,拿起木棍將砂鍋里的中藥攪動了下,又蓋了起來。
待煮好之后,分好藥,端至床邊,看著面容蒼白,中風(fēng)在床的父親黃剪刀,黃斐勉強(qiáng)笑了笑說:“藥還有點熱,兒子先給你擦擦身體吧?!?
黃剪刀閉上眼,輕聲說:“家里沒錢了,你打哪里弄來的藥。咱們雖是窮人,可不能偷摸拐騙。”
黃斐張開雙手:“打鐵還是能賺幾個錢,兒子雖然沒跟爹打過鐵,但畢竟看了好多年,總還是會點。放心吧,這藥是用菜刀抵出來的。大夫說了,爹只是輕微中風(fēng),休養(yǎng)三個月便會好起來。你也是,衙役白拿菜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何必與他們置氣?!?
黃剪刀哀嘆道:“你看中了對門許屠夫家的女兒,爹總要給你存點聘禮錢,往日里衙役帶走一把菜刀咱也就認(rèn)了,可這次竟要帶走七把,咱要賣多久才能賺回來,這群人,太過分了。”
黃斐給父親擦拭好身體之后,喂了湯藥,感慨了句:“擱下書拿起錘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爹過得并不容易。”
“斐哥哥?!?
輕靈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怼?
黃剪刀嘴角動了動:“去吧,這會用不著你伺候?!?
黃斐想了想,走出門去,看著準(zhǔn)備翻墻而入的許翠,咳了聲:“門沒鎖,翻墻就不用了吧?!?
許翠是個屠夫的女兒,大大咧咧慣了,見黃斐出來,從不高的院墻上跳了下來,拍了拍手說:“你不是缺錢嗎?又不要我家的錢,現(xiàn)在衙門正在招書吏和雜役,一個月兩三貫錢,足夠給黃叔叔看病了?!?
黃斐搖了搖頭,苦澀不已:“翠丫頭,衙門再缺書吏、雜役,也不用招,兩三貫錢,這也就是騙人的把戲,兩三袋米都沒有,一個月只有一袋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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