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木代抬起頭看羅韌。
他說:“你們試著回想,中學的歷史課上,由猿變人的歷史,一開始體毛長、四肢行走,腦量小,后來慢慢的,直立行走,腦部變大、變圓,原始犬齒變短——不管是從外觀到內部結構,都隨著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方式的改變發(fā)生了變化?!?
一萬三敷衍著嗯了一聲,他雖然從來沒有正規(guī)上過學,但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
“這種進化,其實一直都在潛移默化地發(fā)生。有設想說,未來,當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的水準,人不需要再去行走去勞動的時候,四肢可能會慢慢退化,大腦則會越來越發(fā)達。換之,身上常用的、功能需要加強的器官會更強,而不需要用的器官會消失?!?
說到這里,羅韌頓了一下,忽然想到青木。
青木曾經跟他聊起過自己小時候動的第一則手術,割闌尾,羅韌記得自己還問他,那么小就得了闌尾炎嗎?
青木回答:不是的,因為闌尾沒大的作用,萬一發(fā)炎疼起來又很要命,所以我們日本人,有很多人,很小就選擇割掉闌尾。
類似闌尾這樣的器官,留著沒有作用,割了又無妨礙,以后會不會就自然消失了?
羅韌說:“項思蘭這種情況,原理我是不大清楚。但是很顯然的,她用來影響人的力量出自于她的心臟,木代之前在熱成像儀里也看到過,那股所謂的‘風’,源出她的心臟。”
所以在各種器官里,她的心臟需要極其強大,逼迫的其它臟器為之移位。
一萬三喃喃:“幸虧她影響不了我們,不然的話,她永遠不會被抓住吧?”
木代說:“如果她經營的更完善、更久,周圍的人,說不定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
這話有點拗口,羅韌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
木代說的沒錯,也許項思蘭可以進一步影響周圍的人,讓自己成為一個視覺盲點,也就是說,她明明生活在這周圍,整天在人前晃過,但是每個人在被問及她時都會茫然回答:沒有啊,沒見過這個人啊,沒印象啊。
那時候,她就是一個不隱形的“隱形人”。
幸好這一切沒有發(fā)生,或許這根兇簡的能力還是有限——羅韌覺得慶幸,截止目前,兇簡雖然是一次比一次詭譎難測,但好在,都還是有破綻的。
但是……
還有剩下的三根呢。
現(xiàn)在都在哪呢,是各自為營,還是同聲呼應?存在是為了什么?害人又是為了什么?為什么并不聚到一起,而是天南海北的散落?
羅韌覺得腦子真不夠用。
抬頭看,遠處的大路上,手電光柱在繞著圈的掄劃,估計是曹嚴華接著炎紅砂了。
羅韌忽然冒出一句:“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
難得他會有問題,一萬三和木代都看他。
羅韌說:“傳說中,老子過函谷關,令官尹喜前去阻攔,攔下了一部《道德經》,還請他將兇戾的力量引于七根兇簡,用鳳凰鸞扣封印。”
是啊,這稀奇嗎,這段話,這中間的故事,他們每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這樣的故事都能傳的有板有眼。那么關于兇簡到底都是些什么,為什么為惡,如何去克制,居然一點記錄都沒有嗎?”
一萬三斜了他一眼,語氣里多少有點揶揄:“聽你的意思,這世上還應該有本傳古奇書,來記載怎么樣應對兇簡?!?
羅韌回答:“我確實是這么希望的?!?
***
炎紅砂跟著曹嚴華,氣喘吁吁跑近。
還拎了個醫(yī)院的塑料袋,近前時,往這邊一甩,羅韌抄手接住。
很好,酒精、棉球、皮管、鑷子,一排一次性注射器和針頭,吩咐了的都在,紅砂真是個辦事靠譜的人。
炎紅砂抱怨:“這種東西,人家不肯賣的,我說了不知道多少好話,還另外塞了錢……”
說話間,忍不住探頭朝屋里看,剛才過來的路上,曹嚴華已經揀緊要的跟她說了,但倉促間詞不達意,撩撥的她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回過頭,木代已經擼起袖子,讓羅韌抽血了。
于是也去擼袖子,曹嚴華在邊上抱怨:“這樣下去可吃不消,吃多少肉才長那么幾滴血出來?!?
五管血,都注入一個消毒瓶,混勻之后抽進針管。
幾個人都進屋,關上門。
曹嚴華不待吩咐,熟門熟路地找了個桶,裝了水放在邊上待命,雖然前后兩扇窗戶都砸破了,一萬三還是很盡職的把窗簾都拉上。
羅韌示意炎紅砂幫忙,把項思蘭的袖子擼起來,長久爬行的關系,她的小臂粗壯,摁上去有點鐵硬,看起來像是大腿上的腱子肉。
木代胡思亂想:這也是一種進化呢。
尖細的針頭推入,這一點刺痛當然不算什么,項思蘭翻瞪著眼,鼻子里嗤嗤的聲音。
輸血之前,羅韌停頓了一下,提醒木代:“找塊布,把她嘴堵上?!?
木代愣了一下,下意識答了句:“她不會講話的?!?
“現(xiàn)在是不會講話,很難說恢復之后會不會,萬一慘叫,有人路過了聽見,很麻煩?!?
是該防患于未然,木代找了塊布,團揉了塞進項思蘭的嘴里。
羅韌把注射器一推到底。
初始,并沒有什么動靜,項思蘭臉上像是帶著冷笑,眼珠子兇戾地轉著,看每一個人。
再然后,被注射了血的那條胳膊忽然痙攣似的一抽。
這抽搐就再沒停止過,一路攀上肩膀,下行,到胸腔。
羅韌之前說,心臟不是外裸的,外頭覆蓋了透明的表皮,現(xiàn)在終于得以佐證:無數(shù)根細如發(fā)的血絲,像是行進中的最密的蛛網,瞬間覆蓋了那顆心臟的表面。
項思蘭臉上的表情驟變,身體不受控的四下撞蕩,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血絲漸漸彌漫成血霧。
而在那片血霧之間,形似海碗的心臟最凹陷的底部,隱隱現(xiàn)出比血色更亮的一個字來。
心臟的表面,有一層薄膜開始掀起,顫顫巍巍,還在隨著心跳起伏。
炎紅砂從塑料袋里翻出長柄的鑷子遞給羅韌。
木代盡量偏頭,深深的吁氣,項思蘭掙扎的太厲害,她聽到她從椅子上摔下來的聲音。
再然后,聽到羅韌沉聲說了句:“好了?!?
兇簡已經取出了嗎?木代的眼角余光覷到曹嚴華打的那盆水,顯然是剛扔了什么進去了,水面晃個不停,有淺淡的血色正慢慢暈開。
一萬三伸手拽了下木代的衣服,低聲說了句:“看她心口!”
項思蘭在地上劇烈地翻滾著,心口處的那個凹洞,居然有往回平復的跡象。
曹嚴華趕緊端著水到屋子的另一面,生怕被項思蘭四下掙扎著踢翻。
羅韌先前的顧慮是合理的,盡管嘴里被塞了布,木代還是聽到項思蘭幾乎是撕心裂肺般的,從團布的縫隙間逸出的聲音。
兇簡附身時,對她身體器官的改造或許是長年日久的緩慢變化,但恢復卻近乎瞬間和粗暴——那些挪開的骨頭要扭曲回來,移位的臟器要重新占位。
像什么?像小時候聽到的故事里,孫悟空鉆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東一拳、西一腳,那種痛苦莫過于此吧。
羅韌給炎紅砂使眼色,炎紅砂懂了,過來拉著木代的手說:“咱們出去透透氣吧。”
推開門出來,空氣比屋里清冽,但是窗子都是破的,悶哼的聲音還是一直往耳朵里竄。
炎紅砂帶她往邊上走,在那輛電動三輪車上坐下。
擔心地看著她,問:“你還好嗎?”
木代笑笑,指著屋里說:“那是我媽媽呢。”
“紅砂,你對你媽媽有印象嗎?你想她嗎?”
炎紅砂搖頭:“我爸和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我小時候,被同學欺負嘲笑的時候,會想他們。后來,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說完了,又忍不住問木代:“如果她真是你媽媽,你預備怎么辦?你會留下來,跟她生活在一起嗎?”
木代怔了一下,這種可能性,她想都沒想過。
炎紅砂自顧自地絮叨:“你要是留下來,我以后見你就不方便了吧?還是你會把你媽媽帶到麗江去呢?”
木代反問:“我為什么要留下來?為什么要把她帶到麗江去?”
炎紅砂說:“她是你媽媽啊,你的媽媽不就是你的責任嗎?”
羅韌推門出來,看到兩人肩并肩坐在三輪車后斗邊。
木代忽然激動:“她為什么就是我的責任了?她都不要我,我從來都沒跟她一起生活過!”
炎紅砂嚇了一跳:“你別急眼啊,我就是隨口說說。”
她有點不知所措,木代看了她一會,忽然又笑起來,說:“沒什么,我有點急了。”
羅韌看著木代的側臉,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頓了頓,他重重咳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