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曾后悔這一刻的孤勇。
當我穿過重重宮墻,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不再執(zhí)著于往事的因果。而時光仿佛就在身旁回溯,我努力撥開煙塵仆仆的前塵,卻依舊看不清明明兩廂情愿的這多年,自己是何以錯失,何以不再挽回。
只有那些支離破碎的片刻過往,遺留在光陰的罅隙,等我去拾起。
那年我偷溜出宮挨了打,到底被父皇曉得了。父皇并未嚴懲于我,卻褫了二哥的封號,命他隨西伐軍出征。
可二哥自幼在宮中長大,哪里受得了兵戎的苦?
我哭著去求父皇,父皇卻只答我一句:“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
我輾轉(zhuǎn)了一夜,自以為想通。隔日便等在臣子入宮必經(jīng)的長生道上,瞧見慕央,狠狠推搡了一把,厲聲問道:“是你將二哥帶我出宮的事告訴父皇的吧?”
慕央自小習武身形極穩(wěn),但被我這么一推,卻不能自持地撞向一旁的白玉欄。
我愣住,倒是他身旁的小童不要命地頂撞我道:“公主出宮挨了打,以為這宮里上上下下都是瞎的么?倒是我家公子為了幫公主保守這不知所謂的秘密,平白無故挨了二十大板!”
我不由呆了。
彼時我雖驕縱,卻不至于蠻不講理,聽到小童如是說,便想要道歉,可開了口,卻是滿腹委屈:“父皇叫二哥去西里蠻荒之地,不知要在那呆上幾年,我是太擔心,所以、所以……”
慕央點了點頭,應道:“戎馬生涯艱辛,但于一生都是極好的回憶?!?
我似懂非懂地聽了,這才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不禁問:“挨了二十大板,還疼么?”
慕央的目光閃過一絲訝然,卻沒有答我,只問:“公主為何要出宮?”
我垂頭道:“皇宮雖大,卻五人陪我,宮外好歹新奇熱鬧?!?
那日長風獵獵,慕央的話很少,立在長生道的忘夕橋畔,聽我一個人講。
我便把我僅不多的見識說與他聽——捏泥人的小販,擺酒唱戲的青衣,還有說書的老先生,古往今來的橋段一則一則,說得最引人入勝的,還是專講宮闈軼事的夢周先生,我每回出宮都去聽……
我從未曾想到,一直以來循規(guī)蹈矩的慕央,會在二哥出征后的那個清晨出現(xiàn)在天華宮。他與我說:“公主,末將受二皇子所托,日后會陪你出宮。”
……
朱色宮墻雪意滄桑,慕央立在宮道盡頭,挺拔的身姿像這無垠深宮中一株頂天立地的勁松。
多少年來,這株勁松,一直是我的希望。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聽得自己單薄的聲音。我說:“慕央,今天我瞧了一個故事,想來說與你聽,你聽么?”
慕央沉默地看著我,沒有應我。
我道:“說是前朝有一對青梅竹馬,感情很好,于是女子的父親承諾待他二人長大,要為他們完婚。誰知女子長大后,父親卻將她另許他人。男子傷心欲絕,離開那天,卻在渡口見那女子追來。三五年后,這對青梅竹馬已育有二子。一日,男子因女子思念雙親,陪她回鄉(xiāng)。誰知雙親見了女子,竟駭然大驚。原來這些年,女子一直臥病在塌,而當初追隨那男子而去的,不過是這女子的魂魄罷了?!?
我看入慕央的雙眸,問道:“慕央,這出故事叫《離魂引》,有名得很,你可記得那日在渡頭,男子問那女子何故追來,女子應了他甚么?”
慕央的唇角微微一顫,怔怔地看著我。
我道:“那女子應他,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來奔。”
然后我聽得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慕央,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來奔。當年的婚約廢了,現(xiàn)在也來得及。只要你一句話,阿碧這一生都等著你。”
慕央安靜地看著我,須臾,他笑了,笑意淡淡地浮在嘴角。
他喚道:“阿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