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方卻不依不饒得很,他懶得多生事,只是低著頭默默聽訓(xùn),等待身前這貴公子發(fā)完怒氣了事時,忽有清柔女音響起,勸那貴公子莫要咄咄逼人。
那貴公子原本盛氣凌人,一見那迎面走來的八、九歲女孩,當(dāng)即滿面堆笑,喏喏稱是,并恭稱“郡主”,他才知那女孩正是華陽大長公主與武安侯的女兒長寧郡主,側(cè)站身子,朝她躬身行禮。
雖才八、九歲年紀,但卻有著超乎年齡的端淑氣質(zhì),長寧郡主在他身前站定,輕柔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命侍從帶他去客房洗臉,又讓侍從去拿件世子的干凈新衣請他換上,吩咐罷,又想到什么,面現(xiàn)難色道:“也不知明郎的衣裳,合不合適”
正說著,就有錦袍男孩應(yīng)聲走來問道:“什么合不合適?”
那亦是他第一次見到武安侯世子沈湛,沈湛比他小三歲,衣裳身量自是不大合的,他遂婉謝了郡主的好意,道他衣裳只被潑濕了一小塊,在臨風(fēng)處站吹一陣,很快就干了。
長寧郡主見他這樣說,也不再多,朝他微微一笑,攜沈湛離開,他在陰涼臨風(fēng)的廊角處站著,望著園子里的孩童,不知世事地肆意快活玩耍,亦望見長寧郡主坐在了一架秋千上,世子沈湛在后推著,起先動作輕緩,漸漸快了起來,長寧郡主也不似先前端淑持重,在隨秋千蕩起的裊裊春風(fēng)中,歡笑出聲,粉色裙擺如霞煙揚起,艷過滿樹桃花。
他正怔看出神,就見緊抓著秋千繩、蕩到半空中的長寧郡主,似朝這里看了過來,忙低下頭,他低頭低了很久,直到有侍從走近,捧著一道披風(fēng),道是長寧郡主命她送來的,說他衣裳濕了,又在陰涼的風(fēng)口站著,還是披上為好,小心著涼。
他再抬首看向秋千處,那里已無人影,只有一地桃花亂紅。
沒有接過那道披風(fēng)的他,穿著濕衣,走回了宴上,看已喝了不少的父親,仍被一位高官強行敬酒,上前搶過酒盞,仰喉灌下。
明面上,他不該與武安侯府有任何主動交集,暗地里,他陸家也不可能在華陽大長公主與武安侯的陰影下隱忍一世,終有一日,要將多年來的隱忍屈辱如數(shù)奉還,要叫華陽大長公主血債血償,家族為重,為了家族,其實更愛《詩經(jīng)》《楚辭》、更想做個文臣的他,幼時終究還是選擇了學(xué)武,理智清醒,刻在他的骨血里,既是命定的對立關(guān)系,既從一開始就無可能,那從一開始,就半點心思也不要生,初露苗頭,即需徹底掐斷。
過一兩年,奪嫡之爭落幕,華陽大長公主與老武安侯所擁立的六皇子,入主東宮,不久,長寧郡主則被冊為太子妃,越三年,又為當(dāng)朝皇后,而世子沈湛,襲父爵位,從文為官,在圣上的縱寵下,做想做之事,迎娶相愛之人,所過著的,是他陸崢曾在心底向往、卻又難以企及的快意人生。
他的妻子,他在成親當(dāng)夜,才初次相見,圣上隆恩賜婚,以高門之女,助他陸崢,依附岳丈家勢站穩(wěn)朝堂,此事令多年來將陸氏牢牢攥在手心中的華陽大長公主,不悅不安,在他人不在京時,設(shè)計他妻子若芙難產(chǎn)而逝,令岳父岳母深怨他照顧不當(dāng),斬斷了他與葉家的牽連,只能完完全全依附于她的威勢。
他永不能忘記連夜趕回府中時的情形,妻子香魂已遠,靜躺棺中面色慘白,滿府白幡如雪,嬰兒的哭聲,像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口上,他卻還得在私下里拜見華陽大長公主時,裝得若無其事、絲毫不知,只說圣上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如此斷了正好。
若芙是好女子、好妻子,他因低估了華陽大長公主其人,身為人夫,卻沒能保護好她,深覺愧悔,對他們的女兒稚芙百般疼愛,不愿她受半點傷害,此次離京,也為防之后生變,華陽大長公主怒恨之下,對稚芙下手,特地將她送入宮中,保護起來。
將稚芙送入宮中,其實也是在向圣上“示誠”,將他的女兒,送至圣上眼皮底下,作為他陸崢定會忠心耿耿的“人質(zhì)”。所謂“人質(zhì)”,其實也不止一個,妹妹亦是,那日圣上秘密召見,將他陸家父子,與華陽大長公主私下往來的探查密折,甩在了他的面前,他叩首認罪,亦代遠在邊漠的父親認罪,圣上聞冷笑,“再替你妹妹認認罪吧,她做事的手腳,也不干凈得很!”
圣上是何時生疑、何時查出,他一無所知,只知多年來華陽大長公主拿幾樁大事,將陸氏全族的性命,攥在手里,供她差遣,而圣上都已知悉,“將功贖罪”,這是圣上的御命,放他離京,也是要他戴罪立功,將計就計,打破華陽大長公主所謀,將她的后手鏟除干凈,為大梁朝徹底清了隱患毒瘤。
但,縱是他主動將“人質(zhì)”送入宮中,向圣上發(fā)誓,之前種種盡是不得已,陸家與華陽大長公主只是虛與委蛇,多年來一直對圣上與大梁忠心耿耿,并將這些年來密記的華陽大長公主罪狀,呈交圣上,圣上真就完全信他嗎?
未必
圣上完全信任武安侯嗎
也未必
允他們這樣兩個人帶兵出京,圣上心中,是何謀算
風(fēng)雪夜色中,陸崢靜望著武安侯與他的御賜寶馬,心里又轉(zhuǎn)想到主帳案桌秘匣里,鎖著的那封未拆的密信。
那信,是他離京前,圣上親筆所寫,圣上當(dāng)時告知與武安侯密談內(nèi)容,將這信遞與他道,如若武安侯赴邊抗敵,將信燒毀,如若武安侯一意孤行,屆時拆開信封,照信行事,如今行程已將近半,離親見武安侯抉擇,沒有多久了,這信,有沒有得見天日的機會
陸崢暗思片刻,忽地想到,武安侯那里,會不會也有同樣一封類似的密信?
如此一想,倒真想提前看看信的內(nèi)容了
陸崢這般思量許久,心頭忽又一跳,也許圣上要的就是他提前看信,要的就是他猜想武安侯那里也有一封針對他陸崢“一意孤行”的密信,要他知道一旦他“一意孤行”,會立刻有何下場,根本沒有反撲之機
也許武安侯那里,也真有一封出自圣上的密信,也與他一般,知道了他與圣上的密談,圣上也是要武安侯如此想,要他們彼此猜疑受制,彼此監(jiān)看,逼得誰都不許“一意孤行”,只許往那條忠君衛(wèi)國的道路上走
縱是他不要妹妹女兒,不要家族聲名,武安侯也同樣拋卻一切,執(zhí)意聽從華陽大長公主之命,雙雙“一意孤行”,想來圣上,也另有準備
所謂帝王權(quán)術(shù)夜色中,陸崢憶著建章宮的大梁天子,在心底無聲淡笑,能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在那金鑾寶座上的,豈會是糊涂之人
雖已夜深,建章宮外殿猶是燈火通明,睡醒身邊無人的溫蘅,見外殿燈光明亮,起先以為皇帝是在外殿熬夜批閱奏折,結(jié)果將晗兒喂飽哄睡后,走出一看,卻見書案上擺的不是堆積的奏折,而是一大金盤凍雪,而皇帝,正坐在案后抓雪攥團,他似是想將手里的雪團,攥實一點,結(jié)果用力過猛,手中雪團被他攥爆,雪珠子噴了一案,也濺了他滿頭滿臉,活像只呆頭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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