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手中的洛書卷生出光輝，幽暗的地核之中，濁水和巖漿一同寂靜，但更深處的地動之聲卻越來越強烈。

邱月的身軀鍍上了一層黑白交織的光，仿佛日夜為她嬌小的身軀賦予了意義。

此刻她所展現(xiàn)的精神力量幾乎是全方面的威壓，先前寧長久與她的戰(zhàn)斗與之相比仿佛小孩子之間的潑水嬉戲。

墻壁上，液體中，四面八方的空間里，無數(shù)混亂交織的異象一股腦地涌現(xiàn)出來，寧長久像是跌入了小孩子光怪陸離的夢里，一時間失去了戰(zhàn)斗的警覺。

所幸她的目標(biāo)并非自己。

寧長久立刻彌補了這個破綻，修羅的軀體橫掃災(zāi)厄。門邊，邱月的身影與一個黑衣女子撞在了一起，權(quán)柄交擊破碎的光華淹沒了她們。

寧長久立刻收劍折身，他飛掠而去，抱起了陸嫁嫁，修羅體魄融會的拳鋒猛地砸撼上了堅硬的墻壁。

石墻顫抖，沒有被他全力的一拳所摧毀。

但另一邊，那兩人的戰(zhàn)斗卻爆發(fā)出了出乎想象的力量。

陸嫁嫁倉促立下的劍域被瞬間摧毀，寧長久立刻張開修羅的身軀護住了她，他們的耳畔，邱月暴怒的聲音驟然響起。

“崩壞?。?！”

神明的威壓隨著這兩個字的喝出瘟疫般蔓延了開來。

陷在大地深處的天藏尸體如受感召，整個軀體發(fā)出了爆裂雷鳴。

邱月知道時間要來不及了。

若是再打上個幾天幾夜或者出什么變數(shù)，木靈瞳就要帶著天藏的心去找冥君了，等到她回了古靈宗，那么一切也都晚了。

她必須用最凌厲的手段，奪取這個女子的身軀，至于寧長久和陸嫁嫁的死活她暫時并不關(guān)心。

這對便宜爹娘只是茶余飯后的樂趣罷了，只要自己可以吞噬天藏和冥君的力量，那么接下來的帳，完全可以慢慢清算。

司命在入門前的那一刻也有堤防。

但她卻不知道，從自己進入洛書以來，邱月便一直在盯著自己。

她在邱月眼中是漏網(wǎng)之魚，是比寧長久還要美味的身軀。

司命的時間權(quán)柄撕裂了口子，邱月的力量無窮無盡地涌入，她苦苦支撐著，知道對方吞噬自己只是時間問題。

崩壞的權(quán)柄在她的防御上炸開，時間權(quán)柄連同著整個地核一起崩塌了。

地龍怒吼，巖漿噴瀉，萬鬼哀嚎般的聲響沖上天際，地核之中，宛若數(shù)把鎮(zhèn)仙之劍一同爆發(fā)，強大的沖擊力一波接著一波地擴散，摧枯拉朽。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直抵死亡的力量撞上了寧長久的后背，在修羅之體上盡數(shù)砸碎。

修羅發(fā)出了暴怒和痛苦的吼聲，他們被狂風(fēng)暴浪一齊卷出了災(zāi)難的中心。

……

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暗下的光線里，寧長久遍體鱗傷，護著他的修羅也被撞得崩壞，碎裂處金液緩緩流出，像是濃稠的鮮血。

陸嫁嫁倒在他的懷中，昏迷不醒。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將修羅之體的碎塊撕下，喂入陸嫁嫁口中。

碎片在她的唇邊融化，緩緩地滑入女子的檀口中，這些碎片中富含著充沛的精神力，在這個精神的世界里，堪稱無上的天材地寶。但他這樣的行為無異于割肉，痛得額頭皆是汗水。

陸嫁嫁蒼白的臉頰漸露血色，她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睜開。

“寧……”陸嫁嫁咳了一聲，道：“夫君。”

此刻雖然情況緊急，但這一聲夫君依舊叫得寧長久心神微顫，過去陸嫁嫁總喜歡端她那師尊架子，很少會喊自己的夫君，今日怎么這般乖順聽話了？是因為虛弱的緣故嗎……

寧長久道：“別說話，我先帶你離開。”

陸嫁嫁問：“去哪里？”

寧長久道：“去登天柱……那是我能想到唯一離開的途徑?！?

此刻他但從精神力上講，甚至能在洛書中展現(xiàn)出五道巔峰的力量，但對于登天柱一事，他依舊沒有一丁點的信心。

陸嫁嫁斷然道：“不行！”

“為什么？”

“前輩還在里面?！?

“前輩？”

寧長久想起了那個黑影的身影，當(dāng)時場面太過混亂，他唯一的印象只是身材很美。

陸嫁嫁用力點頭：“我一路過來，都是前輩在路上照護著我，若沒有她，我恐怕早就死了，她還將她所有的技法道術(shù)對我傾囊相授?！?

寧長久咬緊了牙，神色焦慮，他清楚陸嫁嫁的性子，但還是勸說道：“她只是歷史中的虛影罷了，早就已經(jīng)死去了，你就當(dāng)這是一場夢……”

“不?！标懠藜迗远ǖ?fù)u頭：“我不能丟下前輩不管的?！?

寧長久揉了揉腦子，有些頭疼，他想敲暈陸嫁嫁然后將她帶走，但先前地核深處的最后一幕涌入他的腦海，他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最后邱月沒有選擇奪舍自己，而是選擇奪舍了那個女子……

如果她是虛影，邱月為何要奪舍她？

“她是人……”寧長久忽然道。

“什么？”陸嫁嫁沒有聽清。

寧長久看著她，道：“你認(rèn)識的那位前輩應(yīng)該是人，不是歷史的虛影！要不然邱月不會選擇奪舍她?！?

陸嫁嫁困惑道：“可是前輩姐姐明明告訴我，她是歷史中的人物啊……”

寧長久問：“她真是這么說的？”

陸嫁嫁點頭。

寧長久心思急轉(zhuǎn)，想不明白其中的關(guān)鍵，她問道：“她與你同行一路，都教了你什么？”

陸嫁嫁道：“教了我許多?！?

為了證明雪瓷姐姐的重要性，她連忙起身，手中清影斜抖，演示了擊中看似簡單實則內(nèi)蘊深邃的道術(shù)。

寧長久總覺得看著有些眼熟。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聲音微顫道：“她……有沒有告訴你自己叫什么？”

陸嫁嫁道：“有的，前輩說她叫雪瓷?！?

……

寧長久聽著這個名字，連同著他的修羅之體一起在風(fēng)中變得僵硬。

居然是她……他曾想過自己在中土與她偶遇的情形，卻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想起那身黑衣的身影，感慨著無巧不成書。

陸嫁嫁竟與她同行了這么久……嫁嫁這樣的傻姑娘哪里能斗得過她，想必嫁嫁已被她看穿了身份，一路上肯定沒少被坑蒙拐騙……說不定暗地里還被說了不少的有關(guān)自己的壞話。

不對，要是真說了壞話，此刻嫁嫁就不是這樣的表情了。

嗯，司命貴為神女，想來自重身份，不會這樣做的。

他抹去了不好的預(yù)感，取而代之的是對司命安危的焦慮。

陸嫁嫁看著他的神情，詫異道：“你和雪瓷姐姐認(rèn)識？”

寧長久斷然道：“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她？”

陸嫁嫁被他忽然激昂的身影嚇了一跳。

寧長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立刻緩和了語色，他原本還想確認(rèn)一番司命一路上到底有沒有說瞎話，若是有什么胡編亂造的地方，自己現(xiàn)在解釋說不定還來得及。

但司命那邊已經(jīng)刻不容緩。

寧長久道：“既然是對你有大恩的前輩姐姐，那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救出來的，你先在這座山后面等我，不許過來，知道了嗎？”

寧長久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不許讓你過來，是因為你的境界還低，我怕我到時候護不住你，不要胡思亂想?！?

陸嫁嫁心想自己這點分寸當(dāng)然是有的，為什么要強調(diào)這個？還有……我能胡思亂想什么呀？

她擔(dān)憂

道：“你也千萬要小心，若事不可為絕不要勉強?！?

寧長久道：“放心，既然是嫁嫁在乎的人，那也就是我在乎的人……更何況，如今邱月要奪舍她，若是真讓邱月做成了，那我們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嗯?！标懠藜掭p輕頷首，在他離開之際忽地仰起頭，吻了吻他的唇。

……

……

精神世界核心的那場爆炸撞碎了地脈，掀翻了巖層，所有的一切皆盡坍塌，原本隱沒在深處的萬丈深淵裸露在了視線里。

司命與邱月進入了最后的對峙。

這場奪舍爆發(fā)得太過突然。

邱月籌備了太多年，而司命臨場應(yīng)變，終究顯得倉促了些。

塌陷的地脈里，唯有天藏的尸身依舊完整，但哪怕是這等硬度駭人的身軀，也在自己的權(quán)柄爆發(fā)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明顯的裂痕。

一襲黑袍的司命跪倒在地，她宛若裙裳的下擺在狂風(fēng)中獵獵作響。

她的眉心中流露了一絲幽幽的銀芒。

她的大部分意識已經(jīng)被壓制了下去，唯有體內(nèi)那只月雀固守著最后的防線。

“你知道嗎？終末之日很快就要來了?！鼻裨乱稽c點地滲入，她的聲音在司命的腦海中回響，帶著懾魂的妖力，“終末之日就是最后的日子，也就是說圣人失敗的日子?！?

“很少有人知道這一天具體是什么時候。”

“但是我知道……我選擇了這一天，因為這會給我的所做的一切賦予上特殊的價值?！?

“這個五百年，是該在今天結(jié)束的，天地將要重新洗牌了，后面的幾十年便是純粹的天災(zāi)地難，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不會再有人登天戰(zhàn)斗，所有的天柱也會被盡數(shù)摧毀，到時候蒼穹依舊高高在上，人妖和古神則在人間承受煉獄的洗禮……”

邱月既像是在陳述史實，也像是在做某種久遠(yuǎn)的預(yù)。

“這是第二次獵國大戰(zhàn)，今天夜晚，天就會要塌了……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他們所信仰的圣人?！?

“所以今夜也是信仰崩塌之夜?！?

“圣人確實很強很強，比當(dāng)初巔峰狀態(tài)的燭龍更強，而他的權(quán)柄又恰好有著壓制神國的力量，仿佛一生下來就是獵國者……這也是他能入神國與雷牢一戰(zhàn)的底氣。”

“兩千三百多年前也是這樣子的，那是第一次獵國神戰(zhàn)……太初四神陸續(xù)被殺死，歲菩提與荒河龍雀反叛，與那些卑劣的生命一起，成為了嶄新世界的神?！?

她的話語如同夢囈。

司命的月雀漸漸暗淡。

邱月看著她美若神仙的容顏，露出了悲哀的神色：“等我吃掉你，我就要去吃掉我的父母了，唉，其實我也想做一個孝順的孩子，但是我必須要活下去呀。”

司命眉目顫抖，似在做最后的掙扎。

邱月很快又說服了自己：“哼，本就是我的遺產(chǎn)，我不吃難道留給那些畜生吃？”

她加快的滲透的速度。

司命抿緊了唇，她跪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邱月喋喋不休的聲音聽上去極為煩躁，讓人想要將她的嘴巴撕爛，但她知道自己不可動妄念，唯有死守住月雀最后的一線。

她猜到過自己的敵人會很強，卻沒有想到強到了這般地步……竟連時間這等至高的權(quán)柄都能突破。

可惜自己的時間并不完整了。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敗給罪君的那個黃昏。

那是她永遠(yuǎn)銘記的黃昏。

她倒在罪君的槍尖下，被捆綁在纏繞大蛇的金色十字架，萬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從神女淪為階下囚，看著日生日落看著星滿城野，承受著滿城的辱罵，等待著審判之日的到來。

當(dāng)時她反復(fù)想著那個故事。

第六日的晚上，寧長久殺入了城中，救出了自己。

雖然那也是利益的糾葛，是為了擊敗罪君不得已而結(jié)盟。

但她落下十字架的那刻……

邱月吞噬著她的意識，模糊之間，當(dāng)初的心緒和場景被瞬間放大，記憶的最深處，那襲少年的白衣立在陰影里，飄搖的衣袂好似雪峽中永遠(yuǎn)的旗幡。

邱月睜大了天真而無辜的眼。

她能感受到這個女子的意識一點點淪喪，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占據(jù)這副足以魅惑眾生的身軀了。

“住手！”

邱月的耳畔忽然響起了一聲爆喝。

司命聽到了聲音，她微微睜開了一線眼眸。

記憶與現(xiàn)實的場景交疊在了一起。

寧長久劍裳颯沓，如流星拖白尾而來，金色的修羅之影緊隨其后。

邱月眉頭微挑。

“爹爹，你還敢回來呀？莫不是相中了這位姐姐的美色？唉，這件事娘親知道嗎？”邱月笑著伸出了手。

轟！

兩人之間，空間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