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趙國皇城的那場秋雨里,寧小齡被紅尾老君魔種沁染,邁入了紫庭境中。
心魔劫時,寧長久以紫金神符勾連兩人心神,進(jìn)入了寧小齡的心魔劫中。
長街落雪,心魔斬去,白狐沉眠,雷劫消散。
她在紫庭境一晃而過,回歸尋常。
但在天道的判斷里,她已經(jīng)邁入過紫庭境了。
心魔劫和天雷劫一個人只會經(jīng)歷一次。
如今魂幡搖動,惡靈來朝,神荼吸收的惡靈之力反哺自身,她終于再次沖出瓶頸,邁入了更廣闊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聚集過來的惡靈發(fā)出了尖銳而低沉的悲嘯。
它們早已失去了意識,此刻不過是靈質(zhì)的聚合,但它們在靠近寧小齡時,依舊感受到了恐怖。
曲武聽著惡鬼的哭聲,他聽得頭皮發(fā)麻,覆在身上的鱗片齊齊打開,發(fā)出鐵片碰撞般的噪聲。
“我入紫庭了……”
寧小齡的話語好似怨者的低語,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寧小齡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心中已經(jīng)生出了強(qiáng)烈的不祥之感。
這個少女根本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她是背負(fù)著無數(shù)刀刃的劊子手,是繼承了冥君一部分權(quán)柄的冥國來使。
先前自己壓制了一個大境都未能將她速殺,如今寧小齡邁過紫庭,他又該怎么辦?
骨骼的爆裂聲再次響起。
寧小齡抬起拳頭,照著他的胸口砸了過去。
瞬間聚集的白色鱗片像是一面護(hù)心鏡。
寧小齡帶血的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護(hù)心的鱗片上,拳頭碎甲之聲在兩人中間爆開,音波和拳風(fēng)呈環(huán)狀飛速擴(kuò)散,而他們的中間,白光一閃,曲武的胸甲盡碎,身子被直愣愣地砸飛出去,嘩得一聲里,曲武黑翼大張,撕風(fēng)而展,卷起的狂風(fēng)將他的身影重新穩(wěn)定。
他盯著墻壁之中披頭散發(fā)的白裙少女,神色駭然。
寧小齡也靜默地看著他,她再也沒有說話,身上的氣息也斂入了體內(nèi)。
若是有人忽然看到這一幕,會覺得這是一幅描繪著神明黃昏之日的壁畫。
花一樣的少女被骨劍貫穿小腹,釘在墻壁上,血水順著古舊的石墻脫落,填入墻壁刻紋的凹槽里,淡淡的、昏黃的光落在她的身上,幽冥的死氣從她的發(fā)間散出,她清麗的容顏卻沒有半點痛苦,眼睛清澈,柔軟的唇還帶著微笑,這些微妙而美麗的神情浸染在骯臟的血污里,前方,不計其數(shù)的惡靈畏懼而虔誠地看著她,一如她的眾臣。
宛若壁畫的一幕活了過來。
寧小齡在一拳轟飛了曲武之后,她伸手按在了劍柄上,將它緩緩從小腹中抽離出來。
劍刃再次割過血肉,鮮血淋漓。
但對于修道者,尤其是邁入紫庭境的修道者而,除了氣海紫庭和心臟咽喉之外,其余地方皆算不得要害。
寧小齡很快止住了血。
細(xì)長的神荼弧度很小,它是近乎直刃的,所以此刻拿在手中更像是一把尺。
“你之前口中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寧小齡問道。
曲武深深地看著她,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和我裝?”
寧小齡拔刃而起,道:“弱的時候才需要裝,此刻我的問話是審訊?!?
“審訊?”曲武哈哈大笑起來:“你再怎么樣也只是一個凡人,有什么資格審訊我?”
寧小齡的身影從墻壁中飄出,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指間還殘留著模糊的血。
“我至少是完整的人,而你只是一個沒有了身軀的殘次品?!睂幮↓g看著地面上羽蛇的尸體,緩緩開口。
曲武蛇瞳緊瞇,他握緊了手中的骨劍,內(nèi)心中衡量著寧小齡的實力。
寧小齡初入紫庭,他怎么也是壓了兩樓的。
但他越來越覺得不祥。
寧小齡嬌小的身軀里爆發(fā)出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預(yù)計。
少女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虛空塌陷,猩紅的刀光斬破虛空,落向了曲武的頭頂。
曲武如常格擋,但這一次格擋,卻將他堅硬的骨劍砍出了一個豁口。
諸靈退散。
雪白的狐貍在古殿中撐起了自己的法相。
它不再是過去那個幼崽,而是搖動著五尾的大狐,它搖動的尾巴像是跳動的白色焰火,在空中緩緩舒展,寧小齡持刀而立的身影裹在白狐的影中。
眾人抬頭看去。
因為霧氣遮蔽的緣故,他們無法看清寧小齡此刻的形態(tài),但僅僅是隔霧相看,他們的心臟便有一種被擠壓的感覺了。
小姑娘一手捂著心臟緩解著壓力,一邊一眼不眨地癡癡抬頭。
灰霧中,細(xì)長的刃身斬出了巨大的刀光,先前沒有結(jié)束的決戰(zhàn)再次燦爛地拉開了序幕。
一紅一白的身影相撞。
刀與劍在碰撞的第一個剎那,整座大殿便開始搖晃起來。
寧小齡步入紫庭境后,許多她過去學(xué)習(xí)過但還未來得及參透的東西也都水到渠成了。
此刻她不止有一個大腦,這柄血刀神涂不知不覺間改變著她的思維。
白日里藥王殿中藥王的傳承,也隨著寧小齡邁入紫庭境,自然而然地參透,融入了她的識海里。
她的身體隱隱有了藥爐的雛形。
等到這鼎藥爐大成,那她便能和藥王一樣,以身作為藥王殿,真正做到百毒不侵,逆轉(zhuǎn)生死。
藥爐轉(zhuǎn)動,幫她飛快地恢復(fù)著傷勢。
天空中暴風(fēng)驟雨般的交擊聲越來越猛烈。
同為紫庭境,但寧小齡在成功晉升之后,戰(zhàn)局徹底扭轉(zhuǎn),她對于曲武的攻勢幾乎是壓倒性的。
她用的是羈災(zāi)之劍,這一套劍招在她的手中展現(xiàn)出了嶄新的力量。
這個劍招的本身算不得強(qiáng)大,甚至和天諭劍經(jīng)的強(qiáng)度相似。
但這劍招設(shè)計出來,便是專門對付這些羽蛇族的背叛者的。
羽蛇族受限于許多先天的因素,很多戰(zhàn)斗的邏輯無法改變,被這套劍招抓得死死的。
曲武的招式被寧小齡壓制,神荼在染了羽蛇之血后變得更加明亮,通透的刀身幾乎要燒起來了。
鱗片破碎,血水飛濺,漆黑的羽毛緩緩飄墜。
神荼破風(fēng)的嘯聲不停地響起。
寧小齡穿梭于空的身影刮出了無數(shù)的光線。
曲武傷勢的修復(fù)速度已經(jīng)趕不上寧小齡的破壞了。
他懸??罩?,身體像是被刀用鋒利的一面逆刮而過的魚,鱗片剝落,血肉模糊。
“她難道死了?你是她的轉(zhuǎn)世?”曲武也感受到了先前寧小齡所感受的絕望。
神荼太過強(qiáng)大,對于本就境界非凡的寧小齡更是如虎添翼。
它在白蛇神谷被鎮(zhèn)壓了這么久,做了上百年的努力。近日封印終于松動,他得以逃逸而出,附
身的計劃原本沒什么紕漏,偏偏遇到了這個小姑娘,她的手中又握著自己垂涎多年的神刀。
貪念最終吞噬了自己。
寧小齡聽著他的問題,她一劍砸上了曲武的肩膀,將他的肩甲也震碎,拍到了地面上。
曲武掙扎著從地面中起身。
寧小齡卻握住了骨劍,如審判之槍般當(dāng)空落下。
這柄原屬于他的骨劍,刺破血肉,切碎脊椎,將他釘回了地上。
“我不是誰的轉(zhuǎn)世?!睂幮↓g看著曲武抽搐的蛇身,她回答了他的疑問:“我是寧小齡。千齡萬代的齡?!?
曲武雙手握住刺破胸膛的骨劍,想將其拔出,寧小齡卻已當(dāng)空墜落,停在了他的身邊。
“你還有什么沒有完成的事么?”寧小齡問道。
曲武獰笑道:“你這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從我嘴里剽竊一點秘密?”
寧小齡認(rèn)真道:“你們這些上古時期走過來的神靈,應(yīng)該都埋著一肚子秘密,憋了這么多年,不會想找人訴說嗎?這樣死了不覺得遺憾嗎?”
曲武怒道:“當(dāng)然遺憾,那你放過我?。 ?
寧小齡想了想道:“我肯定是要殺你的,你愛說不說。”
曲武有些震驚:“你要殺我,還要我臨死之前替你數(shù)錢?”
偏偏他確實有許多想說的話語。
寧小齡強(qiáng)大的劍鎖已經(jīng)壓在了他的身上,無形的劍域展開,籠罩了他們。
寧小齡握著刀,走到了他的面前,刀刃指著他的咽喉。
他蛇一樣的臉猙獰而丑陋。
“遺?!睂幮↓g道。
曲武的喉嚨口發(fā)出了咯咯的聲音,他想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告訴你一些也無妨……太古的初神無法被真正殺死,冥君還有辦法復(fù)活,只是復(fù)生之后的冥君,很有可能淪為某些人的傀儡。”
“某些人?誰?”寧小齡問。
曲武道:“這個時候怎么這么蠢?當(dāng)然是復(fù)生它的人啊……說來可笑,曾經(jīng)世間最強(qiáng)大的生靈,卻終有一日成為他人手中殺戮的兵器,哈哈哈……”
曲武的狂笑聲在古殿中帶起了一陣陣飽含血腥味的陰風(fēng)。
寧小齡問:“誰要復(fù)生它?你口中的那個女人?”
“嗯?!鼻潼c頭。
“她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幽冥道靈宗扮演著怎么樣的身份,但她過去的名字是……”曲武蛇瞳瞇起,陷入了回憶,緩緩開口:“木靈瞳?!?
“木靈瞳?”寧小齡微微疑惑,她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曲武不。
寧小齡皺眉道:“遺說完了?”
“是啊……”曲武緩緩開口,接著,他瞳孔驟然睜大,粗壯的手臂經(jīng)絡(luò)暴突,先前所有積攢下來的力量在這一刻盡數(shù)噴薄。
他身軀徹底蛇化,唯有一雙手臂像是刀一樣向著寧小齡刺去。
這是曲武最后拼死的反撲。
大殿搖晃,碎石雨一樣落下。
寧小齡哪怕也有預(yù)料,但對于曲武猝然發(fā)動的攻擊,她依舊未能躲過。
她的身子被羽蛇抽上,蛇尾一卷,死死絞緊。
羽蛇帶著她沖向上方,似要同歸于盡。
寧小齡卻不驚慌。
蟒蛇殺死獵物靠的是絞死,但此刻它的力量根本不足壓垮寧小齡骨骼,甚至連她的呼吸頻率都無法改變。
升空之際,寧小齡將燃血的神荼刺入了它極長的頸中,脊椎被刺斷,刀刃隨著她手臂的轉(zhuǎn)動切開了羽蛇的皮肉,噴濺而出的鮮血在她面前分開。
巨蛇升空而去的速度滿了很多。
寧小齡從蛇軀中躍出,刀再次刺入它的下頜。
羽蛇已必死無疑。
臨死之前,曲武發(fā)出了最后尖銳的笑聲:“冥君和天藏,他們根本不像傳說中說的那樣是不死不休的敵人,當(dāng)初和天藏血戰(zhàn)的另有其人……”
這是它最后說出的秘密。
這個秘密在越高的層次看來便越是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