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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九章:洞房花燭夜,長風(fēng)攪雪來

皇城落木蒼黃。

大紅的布子從街角扯到了街尾,一只只紅色的火雀紙鳶在秋風(fēng)中乘風(fēng)而起,飛向天際。各大店家中,紅色的燈籠連夜編織,繪圖精美而喜慶,等到夜深之后,便是萬千明燈齊齊升空的場景了。

陸嫁嫁站在皇宮的頂上向著遠(yuǎn)處望去,不由地回想起當(dāng)初一劍照徹半城秋雨的場景。

當(dāng)時血羽君在城頭聒噪,老狐在城底露出窺視的眼。

一切都還像昨天一樣啊……

這是趙襄兒婚宴的前夕,艷陽高照。天空中的云像是綿長的魚,秋雁的影子在云中渺遠(yuǎn)。放眼望去,此間的繁華還是新鑄的,它們壘在了高高的城墻里,而城墻上的旗幟筆直地立著,趙字與火雀一同迎風(fēng)飛舞。

心愛的人要娶別人了,她總覺得自己該生氣一番,哪怕是佯裝的。但此刻她眺望城樓,卻只覺得自己會永遠(yuǎn)記得這樣的美。

秋風(fēng)最后一遍撫摸過皇城。

日歷吹過今日,冬至就要來了。

這注定是濃墨重彩的一頁。

鑼鼓聲在遠(yuǎn)處響了起來,寧長久與趙襄兒此刻應(yīng)是躲在某處聊著些什么,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驕傲丫頭也有焦慮擔(dān)憂的時候,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不會隨秋凋零的花。

她是這樣想的。

……

……

“還記得么?酆都的時候,白夫人建成了神國,我們在九羽的背上,一起對著對方拜過?!睂庨L久道。

趙襄兒揉了揉腦袋,微微痛苦道:“記不清了……最近的記性總是很差?!?

寧長久與她坐在案臺兩邊對視著,中間隔著一個燃香的銅爐。

寧長久想起了某種民間的說法,笑了起來。

趙襄兒覺得他在嘲笑自己,生氣道:“笑什么笑?”

寧長久看著這爐香,移開話題,道:“這就是比我還貴的香?”

這是他們先前漁舟上的對話。

趙襄兒道:“你怎么什么話都記啊?!?

寧長久道:“這不是圣旨么?”

“你被除籍了……”

“不是要入贅回來了嗎?”

“你……”

“……”

趙襄兒雙手托腮,撐著臉,一想到今天要穿上紅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個小娘子一樣羞羞答答地和他拜天地,嫁出去,她就覺得無地自容,仿佛過去營造的威嚴(yán)形象在今日要盡數(shù)崩塌了一樣。

“姓寧的!”趙襄兒道。

“嗯?”

“我想逃婚……”趙襄兒趴在桌上,看著那裊裊升起,自由散去的煙,很是羨慕。

寧長久道:“逃就逃吧,反正冥冥之中有你娘親攔著?!?

趙襄兒微怔,然后覺得更悲哀了。

“你不是有那個時間的權(quán)柄么?”趙襄兒又突發(fā)奇想。

“怎么了?”

“等拜堂的時候,你把那一段時間弄快點(diǎn)……”

“……”

這是她嫁人前的焦慮,許多女子在這一天多多少少都會如此,她明明不凡,卻還是無法免俗,這讓她更焦慮了。

太陽漸漸升起,時間推移。

皇宮已然布置了起來。

她是趙國前所未有的女帝,所以這也是趙國前所未有的婚禮。

朝中的臣子連連夸贊殿下今日才公布此事,定是害怕鋪張浪費(fèi)。而宋側(cè)和那一眾貼身女官知道得更多——他們知道殿下今日要走了。

明日的趙國能否欣欣向榮依舊是一個謎。

如今國庫十分充足,所以哪怕是遇到了一個勤儉持家的女皇帝,鋪張排場依舊是很嚇人的。

只是這皇帝似乎太勤儉了些。他們在布置婚場的時候,趙襄兒的女官時刻傳信,說什么把紅毯減去一半……再減一半之類的,他們贊嘆著陛下廉政愛民,卻不知道她真的只是想少走些路。

“等以后我走了,你要好好對陸嫁嫁啊。”趙襄兒忽然說:“要是你敢欺負(fù)她,下次見面我就揍死你……”

寧長久看著這個快被婚宴逼瘋的少女,試探性問道:“殿下這是在……欲擒故縱?”

趙襄兒看著他說兵法名詞的樣子,恨不得召來十萬鐵騎從這張可惡的臉上碾過去……

寧長久笑著起身,為她梳頭發(fā),挑發(fā)飾,拿一面銅鏡放在面前給她做鬼臉逗她開心。

趙襄兒知道他很體貼賣力了,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隱隱約約之間,她有一種古怪的、不明原由的不好預(yù)感。

“對了。”趙襄兒用手捂住了銅鏡,不看到他。

“怎么了?”

“到時候嫁衣里面,我想再穿一身殺手服……”

“???”

“嗯,要不然我沒有安全感。”

“我就是你的殺手服?!?

“……”

趙襄兒松開了銅鏡,面無表情地看著寧長久對著自己張開的手。

……

下午,皇宮最高的地方,陸嫁嫁與這對即將新婚的夫妻一起眺望著太陽慢慢細(xì)移。

趙襄兒依偎在陸嫁嫁的肩膀上,神色恬靜,仿佛她們才是即將出嫁的新人。

“嫁嫁姐,你看,你名字里有兩個嫁,是不是暗示著我們兩個要一起嫁啊……”趙襄兒今天的腦子尤為清奇。

陸嫁嫁有些悲憫地看著這個漸漸變傻的丫頭,道:“我是劍宗宗主,你是趙國女帝,我們?nèi)粢黄鸺蘖?,我怕你那些子民和我的弟子們接受不了。這怕是能給天下議論幾十年?!?

趙襄兒坦然道:“沒關(guān)系啊,反正我今天就走了,以后丟人也是你一個人丟?!?

嗯……看來沒變傻……

陸嫁嫁把她從自己的肩膀上推開了。

趙襄兒便靠在寧長久的肩膀上。

陸嫁嫁盯著這幕看了一會兒,怎么都覺得不順眼,又把少女拽了過來。

時間終于漸漸來到了晚上。

趙襄兒看著天邊的夕陽,伸出了手,指著那些被晚霞染紅的云,慢悠悠道:“那個像鳥。”

“那個像龍。”

“那個……像珊瑚魚?!?

“那個像一座山?!?

“那個像咬了半口然后流出了芝麻陷的陳記湯圓?!?

“那個……”

趙襄兒慢慢地收回了手。

天邊的云褪去了霞光。

夜色終于到來了。

皇城已經(jīng)炸開了鍋,他們鬧哄哄地尋找著陛下的蹤跡,卻不知道陛下大人正在看著黯淡的天空發(fā)呆,苦惱著為什么沒有云數(shù)了。

陸嫁嫁給寧長久使了個眼色。寧長久回了一個“你確定?”的眼色。陸嫁嫁漫不經(jīng)心地頷首,然后別過了頭。

寧長久看著趙襄兒的側(cè)臉,湊近了些,大膽地吻了上去。

“啊!”

趙襄兒像是一個松開手的不倒翁,一下子坐正了,抬頭挺胸,有些吃驚。

寧長久在她唇瓣上又親了一下。

趙襄兒驚慌地回頭,觸了觸自己的唇,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雪衣身影,揉著發(fā)燙的臉,一下子清醒了。

“你……你干什么啊……她……”趙襄兒有些失措。

寧長久微笑著幫她

挽了一綹發(fā)。

“要成親了。”他說。

“是啊,還等什么?他們都在找你呢?!标懠藜抟财鹕?,看著鬧哄哄的皇城,微笑著說道。

“嗯!”少女的瞳孔中恢復(fù)了明亮的神采。

……

……

趙襄兒披上了火紅的嫁衣,她帶著珠玉墜飾的蓋頭,踩上了那紅色羽絨的地毯。

她走得很慢,竟有些矜持和拘謹(jǐn)。

她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宮女們打扮收拾的,總之最后蓋棺定論般往頭上披了個紅蓋頭就來了?,F(xiàn)在她和寧長久牽著一個紅色大牡丹花的綢帶,緩緩地向著前方走去。

周圍熱鬧極了。

她可以一眼不眨地殺死一個兇神惡煞的大妖怪,但在這種問題上,卻始終很難坦然面對。

嫁人這個詞,過去是不出現(xiàn)在她生命的,哪怕前幾日,她依舊是以“愿賭服輸”的想法代替的。

繡鞋踩過紅毯,每一步都那么輕柔緩慢。

某一刻,她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寧長久的手,有些溫?zé)帷?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刻她若掀開蓋頭向后望去,便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花燈在秋風(fēng)中徐徐飛上天際的場景了。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像一條長龍,像一只飛雁。

整座城好像都隨著花燈飛了起來。

陸嫁嫁目送著這對新人走入大殿之中,始終沒有想明白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唉,似乎還不如在白城喝酒……她忽然覺得溫柔善良也沒什么好的,不如做一個壞女人來得自在。

如果自己是個壞女人,想來今天的婚宴是熱鬧無比的。

寧長久與趙襄兒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走過了長長的紅毯,一起走入了盡頭的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水聲漣漣,燈火通明,墻壁上的紙畫被映得輝煌。這里沒有太華麗的裝飾,若非墻壁上貼著的大大囍字,這里看上去甚至還顯得幽靜。

水晶燈柱上,嫁衣的紅影劃過。

“別怕。”寧長久握著她的手,輕聲說。

“誰怕了?”趙襄兒握得更緊了些。

話雖如此,但她現(xiàn)在恨不得來個老妖怪攻城,把這場婚宴打斷了,然后自己就可以撕掉嫁衣,帶劍出城,殺得天昏地暗……只可惜如今太過國泰民安了,每年被招安了小魔頭都記了好幾本冊子了。

寧長久道:“我們是明媒正娶?!?

趙襄兒道:“我看你才做賊心虛!”

兩人在神圣地殿堂上,聚音成線,聊了起來。

“你的手拿劍的時候都不抖,現(xiàn)在怕什么?”

“明明是你在抖?!?

“你騙人……”

“騙人的是小狗。”

“……”

寧長久牽著她的手,在大殿的盡頭停下了腳步。前方本該是坐著雙方的父母的,但此刻空無一人。

女官已開始說起祝詞。

趙襄兒聽得有些煩躁。

她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

身后煙花炸開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皇城的上空應(yīng)是璀璨而美麗的,她展開神識就能看到,但她什么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立著。

忽然之間,似是身體里的神性涌出,她竟覺得一切都是那么地虛無……這是朱雀要來臨的征兆么……

她出神地想著,全然不知道女官說了些什么。

“寄白頭之約?!睂庨L久忽然開口。

“嗯?”趙襄兒微怔。

寧長久又重復(fù)了一遍:“寄白頭之約?!?

趙襄兒深吸了口氣,平靜道:“指鴛侶之盟。”

她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神性漸漸退居體內(nèi)。

“殿下長久?!?

“嗯?”詞好像不太對,趙襄兒卻繼續(xù)道:“共締姻緣?!?

這是他們婚書上的詞,他們嘴上天天喊著退婚,實際上是記得滾瓜爛熟的。

“指海誓山盟為信?!睂庨L久道。

“共神雀玉蟾為涯?!?

這婚書之時好似清心的咒語,趙襄兒一點(diǎn)不覺得煩躁了,反而回憶起了過往的諸多美好,紅蓋頭下的唇角淺淺勾起。

“赤繩早系,佳燭相剪?!睂庨L久話語溫和。

“黑發(fā)白首,大道與侶?!壁w襄兒話語漸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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