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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六章:歸鄉(xiāng)

穿透胸膛的半截刀身由無數(shù)的光線凝結(jié)而成,剔透得像一塊打磨精致、飽含陽光的冰。

寧長久幾乎沒有任何反應(yīng)時間,刀鋒便已刺透胸膛了。

神魂像是被極寒的風(fēng)暴掠過,這種寒冷對于神魂有天然的克制,轉(zhuǎn)瞬之間,心魂的一切都結(jié)成了冰晶。

以他如今的心境,心魔劫不可能囚困于他,除非他心魔的大劫是前世的師尊。

可師尊是他上輩子的記憶,與這一世無關(guān),只相當于是一場夢,不會在心魔劫中具現(xiàn)。

那么縱觀心魔劫,可以殺他神魂的,唯有一人了——心魔劫的管理者。

當年他強入寧小齡的心魔劫為其護道之時,曾遇到過那位心魔劫的管理者,并與之有過幾段對話,那個管理者活了幾百年,但容貌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他們當時交流愉快,還定下了一句暗號,便是青樓女子唱詞中的句子——“看今夜小樓燈宴,盡是良辰美眷?!?

他說出了前半句,但迎接他的卻不是小女孩喜悅的臉,而是這柄刀鋒。

寧長久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事,如果這個心魔劫也是天道的一部分,那先前,小女孩口中的“掌柜的”,說不定就是凌駕世間的十二位神國之主,而她對于自己的必殺之令,很可能就是罪君臨走之前下達的。

但為時已晚。

心魔劫中,這個小女孩的層次比自己高上太多,這一刀透體之后,他不會有太多反抗的余地,除非他能像師兄師姐那樣,無視心魔劫的規(guī)矩,直接一劍斬滅天地。

但透體的刀鋒是釘死他其余可能性的釘子。

此刻他置身在一處古街上,那是距離諭劍天宗不遠的一個小鎮(zhèn)。

他原本打算在這里等待九嬰的到來。

九嬰已不需要來了,死亡的氣息逼近,周圍的一切開始坍塌。

寧長久嘆了口氣,無奈開口:“胎死魂淪……”

這是當年雪狐用的手段,強拉寧小齡進入寂滅。

今天也只好以此令自己安睡,保全神魂。

……

司命橫劍于膝,原本只是閉目調(diào)養(yǎng),想在寧長久將醒之時離去。

但很快,她睜開了眼,盯著繭衣中的少年,神色詫異。

寧長久的繭絲忽然變成了檀灰般沒有生機的顏色,那是神魂枯萎的征兆。

“怎么可能?”司命咦了一聲,不明白他到底在心魔劫中遭遇了什么。

主人死去,奴紋的擁有者同樣會受到反噬。但再大的反噬終有恢復(fù)的一日,為人奴婢卻可能是一輩子的恥辱。

寧長久很可能受劫而瘋,這本該是她的大機緣。

司命猶豫了一會兒,在繭絲徹底化灰之時伸出了手。

時間之力包裹了整個繭。

心魔劫中,時光倒流。

寧長久的“淪”字還未開口,神魂上的冰晶便頃刻消散,刀鋒同時退出身體,傷口愈合,一切都回到了數(shù)息之前。

那時心魔劫的小女孩還未到來。

寧長久知道是司命救了自己。

他按著先前被刀鋒刺穿的胸口,依舊隱隱能感到幻痛。

寧長久回過神,望著這條古街。街上人來人往,馬車遲緩,話語嘈雜,仿佛一切都未發(fā)生過。

他抬頭望向了天空,心中隱隱不安,仿佛頭頂上空懸著一柄隨時會砸落下來,貫穿自己頭骨的利劍。

這種感覺很不好。

寧長久調(diào)整了一下神魂的呼吸,擠過人群,向著外面走去,九嬰在如今的時間點上還未到來,但他不愿意等了。

他要盡快找到九嬰,然后將其殺死,破劫而出。

此時此刻,心魔劫的另一端,屬于紫天道門的領(lǐng)域里,幻境中的道主和門主依舊活著,他們在禁地里,緊鑼密鼓地拼湊著九嬰的殘骸。

九嬰的骸骨由數(shù)十萬根完整的骨頭拼湊而成,崢嶸而巨大,如今骨頭的碎片太過零散,他們對于古神的知識也不算豐富,哪怕是繪制出基本的架構(gòu),也需要極長的時間。將它們各歸其位,拼湊完整,所耗費的心血更是難以想象。

這件事他們已經(jīng)秘密地做了一個甲子。

忽然之間,寂靜的禁地之外傳來了驚人的動靜。

“什么人?”門主十無率先反應(yīng)過來,回身望向了禁地的出口。

他正要御劍而出之際,大門打開,一個小嘍啰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大喊道:“諸位大人不好啦,有人擅闖禁地,我們攔不住他……”

“擅闖禁地?莫非是諭劍天宗的人?”十四衣疑惑道。

“諭劍天宗?呵,我們不去找他的麻煩就算了,哪有他們找來的道理,那四個峰主,哪個是我們門主大人的對手?”十二秋輕輕搖頭。

十三雨辰擔憂道:“莫不是翰池真人回來了?”

“絕無可能!”十無冷冷回應(yīng),胸有成竹。

他們話音才落,屋門之外,便有一道身影突兀出現(xiàn)。禁地甬道兩側(cè)的石臺燭火映出了他的影子。

“什么人?”

十二秋已要拔劍。

但他的劍并未拔出。

門口的白衣一晃而過,沒了影子。

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輕輕一推,才出鞘一半的劍被盡數(shù)壓回,于鞘鏜中炸開,掀起的劍風(fēng)炸得他法袍破碎,身形后退不止。

十無盯著來人,心生殺意,他并未藏私,直接祭出了自己本命道劍,道劍化為劍舟,裹挾著萬縷劍意,斬向了闖入者。

那闖入者對于這驚天一劍無動于衷,只是自然地伸出了手。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住了劍舟的前段,于是那道劍舟便如被巨網(wǎng)纏住的魚,向后掙脫不掉,向前難以寸進。

十無身為紫天道門門主,無論是修為境界還是劍術(shù)造詣在南州已算是登峰造極,能完勝他者唯有那翰池真人。

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白衣少年又是誰?

寧長久平靜地掃視過他們,這些人里,除了十三雨辰,其他人早已死去,如今心魔劫中,他們栩栩如生,不知自己只是虛幻的影,還在為著這場復(fù)生九嬰的龐大陰謀構(gòu)筑高塔。

寧長久道:“你們拼得太慢了,讓我來吧?!?

“你說什么?”十無以意念操控著劍舟,想要刺破這少年的手指,他本以為這少年是來破壞他們計劃的,如今聞,一下子愣住了。

寧長久微笑道:“你們都心平氣和一點,我是來幫你們的?!?

說著,寧長久在身前掐下一個劍訣,數(shù)道劍影在身邊掠過,層層疊疊地展開,鋒芒畢露。

這幾位紫天道門最強的高手,在這劍域面前,竟是寸步難行。

寧長久來到了九嬰的骸骨前,他看著這個一切的罪魁禍首,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對著地上一箱箱保存極好的骸骨點出了手指,那些骸骨碎片隨著他手指的揮舞長蛇般掠起,飛向了未完整的骨架,這些碎骨一如嗅到了花香的蝴蝶,紛紛貪婪地附了上去。

在門主和道主們震驚無語的目光里,九嬰拼湊完整,唯有中間的那個頭顱尚且缺失。

“我說過了,我是來幫你們的?!睂庨L久的話語竟透著幾分誠懇。

十無從震驚中回神,篤定這是一位返老還童的高

人,他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恭敬問道:“前輩高人,您這么做,是為了什么?莫非是要帶走這……”

“我對它沒興趣。”寧長久打斷道。

“那您除出手相助又是為了什么?”十無不解。

寧長久淡淡道:“我愛好助人為樂?!?

“……”

他們當然不會相信這種騙小孩說辭,但這少年展露的力量太強,他們也不敢反駁或是妄動。

最終還是十三雨辰率先開口:“前輩,若您想以紫天道門為劍,我等榮幸之至,只是九嬰乃道門一甲子之努力,我們苦勞亦是不小,前輩若是垂憐……”

寧長久直接打斷道:“不必了,盡快將九嬰拼湊完整,然后帶著它去攻打諭劍天宗就行?!?

十無聞暗驚,心思急轉(zhuǎn),想著此人定是翰池真人的舊敵,如今回來要債索命來了。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他立刻道:“我這就去蓮田鎮(zhèn)找張鍥瑜?!?

“不必了。”寧長久道:“蓮田鎮(zhèn)那頭是修蛇,不是九嬰,真正的九嬰在天窟峰底,翰池真人沒有離峰,若我不來,你們就中他的算計了?!?

幾人面面相覷,不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

寧長久將張鍥瑜與翰池真人的計劃大致說了一遍,邏輯緊密,直擊痛點,聽得幾人險些道心失守。

“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有人顫聲發(fā)問。

寧長久不答,只是道:“九嬰最后一首我會幫你們找來,取來之后你們盡快去攻打諭劍天宗。”

果然,數(shù)個時辰之后,九嬰的最后一首連帶著翰池真人的頭顱被一并帶了過來。

至此,紫天道門的人徹底心悅誠服,紛紛行禮,感謝著前輩的大恩大德。

“前輩天機之算直通無上神道,光臨本宗,吾等惶恐之至。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未來吾等也好替前輩將神仙事跡流傳下去?!?

寧長久臨走前,十無忍不住問道。

寧長久不知為何想到了氣海中那朵金色蓮花,道:“修羅。”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十無木立許久,忽地振袖而笑,神采奕奕:“紫天道門得修羅前輩庇護,以后定能徹底鏟滅諭劍天宗,平步青云,晉升南州宗門之首!”

……

寧長久回到了諭劍天宗,等待紫天道門前來攻打。

剩下的時間里,他便陪在陸嫁嫁的身邊。

那襲白雪劍裳在心魔劫中雖是幻影,卻也讓他久久不愿移開視線。

“你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陸嫁嫁見到了他,出聲責問,神色不善。

寧長久看著她蛾眉蹙起時兇巴巴的樣子,只覺得可愛,他道:“去山下辦了一些事?!?

“你擅自下山了?”陸嫁嫁更生氣了:“為何不事先稟明我?”

寧長久微笑道:“總之是一件大事,稍后師父就知道了?!?

陸嫁嫁冷哼道:“賣什么關(guān)子?若是闖下了禍,我可饒不了你!”

寧長久看著她緊繃的臉蛋,忍不住伸手觸摸,微笑道:“可不許饒我。”

“大膽!”陸嫁嫁臉頰微紅,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她左右望去,生怕有弟子路過,她認真道:“我是你師父,放尊重些,這等禮節(jié)還需要我多教你嗎?”

寧長久微笑道:“晚上我們在床上鍛體煉魄的時候,怎么不讓徒兒好好尊重師父呢?”

“你……”陸嫁嫁胸脯起伏,心中的羞惱都轉(zhuǎn)化為了怒火,她很兇地盯著寧長久,話語用盡時,便只好拿師門規(guī)矩壓人了:“你要再敢不規(guī)不矩,可別怪我拿師門戒條伺候。”

寧長久卻似不知道犯了什么傻,直接攤開了手,道:“師父請便,反正你打了我多少,到時候我一并從你本體那里算回來。”

“本體……”陸嫁嫁疑惑道:“你怎么了,說什么胡話,是不是中邪了?”

說著,陸嫁嫁擔憂地伸出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寧長久卻反手捉住了她皓白的手腕,在她掌心輕輕拍了一記,道:“師父輕薄徒兒,難道不需規(guī)矩伺候?”

陸嫁嫁更惱了,她與寧長久雖每夜有鍛體之誼,但畢竟自持師道尊嚴,今日若容他這般囂張,以后不知該多變本加厲了。

陸嫁嫁惱道:“看來你是真的欠揍了。”

說著陸嫁嫁反手抓過他的手,另一手雪袖側(cè)甩,凌厲攤開,戒尺如劍,自劍堂飛出,震得檐鈴輕響,落在了她的手中。

寧長久也未反抗,只是微笑著攤開手,任由責打,神色竟有幾分緬懷。當然,他心里還在記著一筆賬,等破劫而出見了陸嫁嫁,可是要討要回來的,也不知道到時候她對于這筆‘無妄之災(zāi)’會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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