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荒原,沼澤,毒霧,沙漠,冰川……
黑夜,斷界城外,追殺的鑼鼓從未休止。
寧長久掐著隱息術(shù),遁逃的身影細(xì)如雨線。
若換做其余任何人,都無法在茫茫無窮的世界里搜尋到他。
但追殺他的并非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身后的整片黑夜。
這片黑夜就像是羽翼漆黑的血鴉,嗅著逃亡者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追來,不放過任何一寸土地。
在臨近冰原之處,雷光撕裂了夜色,砸上了如大地一般厚重的冰面上。
寧長久細(xì)如雨線的身影被雷光照亮。
罪君找到了他。
雷鳴聲不絕于耳,如織的黑羽從天而落,一片片宛若旋轉(zhuǎn)的飛刀,向著寧長久所在的位置激射過去。
寧長久的身影如蛇一般穿行在雪地里,左右小幅度的騰挪之間,數(shù)片黑羽從身邊閃落,而更后方,先前的雷電已與冰面相觸,雷電之氣鑿入了冰層中,轟然炸開,亮起金芒的同時,冰面不堪重負(fù),地震般晃動起來,撕開的裂紋充斥著電光,沿著冰面飛快穿行,好似一柄無限延伸的劍,朝著寧長久所在之處不停迫近。
雪水大量地蒸發(fā),冰裂之聲刺耳響起,寧長久御劍穿行的身影顯得渺小而狼狽。
在充斥著雷電的裂縫靠近寧長久之時,他的身影終于避無可避,寧長久被迫回身,早已蓄積于身的劍意像是烈火猛獸張開了滿是獠牙的血口,對著那電光撲了過去。
劍火撞上了雷電。
火焰被雷電的風(fēng)暴撕開,寧長久持劍的身影頃刻被照亮。
劍火雖滅,但劍尖依舊裹挾著雪白的劍氣刺了出去。
劍氣與審判之意相觸,互相吞噬。黑劍的劍鋒所切之處,罪君的身影恰好勾勒至出來。
白色的劍光同樣照亮了罪君的影。
他凝立雪地,就像一座被銀水潑成的雕像,莊嚴(yán)而神秘,周圍所有的廝殺動靜都與他無關(guān)。
嘩然一聲里,罪君寬大的衣袖如夜色罩下。
寧長久激發(fā)出的劍氣在罪君的身前如礁石邊分開的海水。
幾道明亮的光時不時地亮起,照得雪原明媚,那萬年不化的平整雪地也開始大面積地消融,咝咝作響。
劍與黑袖相撞的時間很短,但這須臾之間,罪君的衣袖中便探出了一只手。
與其說那是一只手,不如說那是五根細(xì)長的,弧度不大的彎鉤。
爪尖扣住了那柄黑劍,
寧長久想要抽劍,但仿佛對方已與這柄劍融為一體,他根本無法拔出。
寧長久沒有多費力氣,既然拔不出,便向前刺。
劍光再亮,寧長久左手持著劍柄,右手的掌心摁著鞘底,向前猛地推了過去。
修羅神錄像是一個旋轉(zhuǎn)的渦輪,激發(fā)著體內(nèi)蓄積的力量,他的皮膚上,淡赤色的光芒亮起,這些光化作一縷縷流動的線,向著劍鋒上竄了過去。
而他的白衣之側(cè),同樣炸起了一朵朵焰火的小花。
那是力量突破天地極限時引來的反噬。
而寧長久與罪君僵持的時間里,冰面裂縫中的電光已經(jīng)扭曲而來,它于臨近寧長久的身側(cè)時猛地躍起,如一條伏地穿行,終于來到了獵物身邊的電蟒。
它向著寧長久撲去。
它是閃電,寧長久的手同樣快若閃電。
寧長久直接伸手抓住了那道雷電。
他的手瞬間被雷電熏成了黑色。
而固定著黑劍劍尖的罪君猛地出手一推。
寧長久握著黑劍倒飛了出去,那道雷電也掙脫了他手的束縛,撞向了他的胸口,咬住了他的白衣,抵著他在雪面上飛速地滑行。
與此同時,罪君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緊接著,寧長久的身前,那襲漆黑的衣袍陡然出現(xiàn)。
小腹上撕裂般的痛感傳來。
罪君一拳錘上他的腹部,寧長久的修羅之身被撼動,但他緊咬著一口氣,哪怕身體被這一拳再次打飛出去,他的身上依舊燃燒著地獄般的火。
罪君在將寧長久錘飛出去之后,他左手一張,接過了那道長矛般的雷電。
雷電握于手中,它不再是劍,而是變作了一柄鋒芒畢露的長槍。
“滅生?!弊锞偷偷匾髋读艘痪?,長槍便擲了出去。
寧長久還未來得及調(diào)整自己的身影,那一槍到來之時,他只好以劍身橫前,撞上那槍的槍尖。
寧長久的雙腳深深凹陷在了雪地里,就像是兩枚抓地的釘子。但這長槍卻硬生生地將這釘子撬了起來,帶著審判之力,向著寧長久的心臟方向不停地壓去。
寧長久此刻已無力持劍,他直接把劍身當(dāng)做護(hù)心鏡壓在胸口。高速旋轉(zhuǎn)的雷槍與黑劍摩擦著,流竄的電火花在他的身前噴濺開來。
這柄黑劍不愧為過去神國神官所持有的神器,這般戰(zhàn)斗之下,這黑劍的表面依舊光滑如鏡,沒有留下任何一絲劃痕。
寧長久放心了些。
這說明這個世界力量的極限不足以摧毀這柄劍。
但哪怕?lián)碛辛私^世之劍,他依舊不是罪君的對手。
高速旋轉(zhuǎn)的雷電之槍抵著他的胸口,透體而來的力量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撕裂,而他的身體則像是狂風(fēng)暴浪中的小船,在激流之中被風(fēng)浪推著后退。
這樣下去,他的心臟遲早要被壓得不堪重負(fù),爆裂飆血。
忽然間,身后傳來了雪原巨獸低沉的嘶吼聲。
亮光與地震引起了這些洪荒巨獸的騷亂,它們在雪原上狂奔著,疾馳著,將本就黑暗的夜晚擾得更為混亂。
寧長久的身后,雪象群循著光奔跑了過來。
地面震動不安。
寧長久倒退的身影直接撞上了一頭雪象。
雪象小山般的身軀直接被撞倒,而他柔韌的外皮卻給了寧長久很好的緩沖,原本無所依靠,只能被動地被雷槍推著的他,此刻終于找到了調(diào)整身形的機(jī)會。
他低吼了一聲,身子側(cè)過,踩著雪象即將倒塌的身體,猛地躍上了天空。
雷電之槍擦著他的身體射向了身后的黑暗。
轉(zhuǎn)眼之間,雷槍去而復(fù)返。
寧長久在片刻的喘息中恰出了鏡中水月的真訣。
他的身影與雷電照出的影子短暫地顛倒。
雷槍撲了個空。
罪君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他一把握住了槍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身影躍起,向著寧長久所在之處劈去。
寧長久剛剛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四肢僵麻,沒有正面對敵的力量。
“你何以殺我?”寧長久怒吼道:“瀆神者死?瀆神者為何必死?這個世上,殺人者死,放火者死,叛國者死……唯有瀆神者罪不至死!”
罪君揮舞著長槍,砸向了寧長久,聲音威嚴(yán)道:“為何不至死?”
寧長久語速極快道:“世人皆知殺人償命,那唯有殺人或者有殺人的可能才能償命,你是神主,沒有人可以殺死你,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被殺死的風(fēng)險。人可以隨意捏死一只爬上身體的螞蟻,但絕不可以按照規(guī)矩定它的死罪!”
“你不是人,你是尊奉天道的神,憑什么以法則殺我?”寧長久質(zhì)問道。
罪君平靜道:“按大道之源而,你說得確實
無錯。但你錯了?!?
寧長久手持黑劍的身影再次被撞飛出去,修羅之體潰散又凝聚,他瞳孔之中,燃燒著猩紅色的金焰。
“我哪里錯了?”寧長久厲聲發(fā)問。
罪君說道:“我依循的并非法,我審判的也只是罪。哪怕你清白無罪,你也必須為你的過去負(fù)責(zé)?!?
“我的過去?”寧長久反問。
罪君身影逼近,長槍密不透風(fēng)地?fù)]舞著,“兩千多年前,你就該遭天誅地滅了?!?
寧長久的身影在交織的電光中明滅,他問:“兩千多年前?那時我犯了什么罪?”
罪君一槍再次撞上了他的心口,道:“拔劍向天者,天必譴之。”
寧長久身影再次倒飛出去時,他劈了一劍,金烏飛出,去糾纏那柄不死不休的長槍。
金烏對于世間所有的黑暗有天然的克制,但它本身的戰(zhàn)斗力并不算強大。
很快,金烏被槍尖挑開,化作絲絲縷縷飛回寧長久的體內(nèi),寧長久的身影砸落到雪地上,連滾了數(shù)圈之后才堪堪止住身形,他于雪地起身,抬起了臉,電光映照下,清秀的臉上已有數(shù)道細(xì)密的紅痕。
寧長久被那長槍逼得幾乎無法喘息。
每一次槍影揮舞成圓,數(shù)十里的雪便一下子蒸發(fā)干凈。
寧長久感覺自己的身體要裂開了,滾燙的氣海中煙霧繚繞,宣告著靈力面臨的枯竭,他的心臟也不穩(wěn)定地跳躍著,兩端的太陽穴,經(jīng)絡(luò)分明地暴起著。他所有的動作憑借的幾乎都是戰(zhàn)斗的本能。
這場戰(zhàn)斗之下,雪原上添了許許多多的尸體,那些尸體都是冰原上的洪荒猛獸。
它們被雷電劈得外焦里嫩,誘人的肉香味不和諧地飄起,寧長久鼻翼微動之后,便覺得饑腸轆轆,身體的疲憊也加深了許多。
雪原將盡。
罪君右邊的衣袖不停地飄蕩著,漸漸地恢復(fù)完整。
這場追殺也即將來到盡頭。
天空中劃過了一道閃電。
罪君抬起了手中的雷槍之槍,絲絲縷縷的閃電匯于槍尖。
罪君掄起長槍,于空中畫了一道弧,斬了下來。
寧長久身子一躍,黑劍高舉。漆黑的劍身就像是吸雷引電的引子,那無數(shù)縷電光盡數(shù)被吸附在了劍身上,寧長久復(fù)刻了罪君的動作,將黑劍上的雷電盡數(shù)砸了回去。
雷電重歸于槍體之中。
寧長久身影落地,向后疾掠而逃。
但雪原一戰(zhàn),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此刻他想要遁逃,已有些英雄末路的樣子了。
雪原的盡頭,是那片巨大的,翻騰著灰白時間之霧的峽谷,唯一的石道獨木橋般跨越其上。
就在這片雪原和裂谷的交界處,寧長久與罪君開始了最后的交鋒。
寧長久最初的計劃里,若是逼不得已,他便直接躍入峽谷之中,有枯枝護(hù)身,他可以保證自己不被侵蝕。
但他還是低估了罪君。
罪君的力量在不停地恢復(fù)著,哪怕不及全盛,但依舊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長槍砸落。
寧長久橫劍而擋,但槍落下的一刻,于半空中卻變成了柔軟的長鞭,寧長久心生警意,立刻變招,變招變到一半時,長鞭又變作了一柄刀。
罪君持刀劈落。
巨大的沖擊力不僅震得寧長久虎口生麻,更讓他生出一種身子骨都要被撞散架的痛感。
這是近乎壓倒性的力量。
電光劍氣交織,黑羽如刀,亮芒幾番明滅,寧長久的身影被逼得不停倒退。
在臨近懸崖的邊緣,寧長久準(zhǔn)備一躍而下之時,一道快得他無法想象的刀切入了他的懷里。
他用自己的最快的速度側(cè)身閃避。
但他依舊沒有躲開。
寧長久眼睜睜地看著那刀切開自己強橫的修羅之軀,將握劍的右臂齊肩斬斷。
不僅是他,他體內(nèi)的劍靈都生出了絕望之感。
先前窒息般的追擊里,寧長久想要使出那一劍殊死一搏都難以做到。
如今右臂被斬,他如何還能有半點勝算?
但他握著劍的右臂并未落地。
異變陡生。
那只本該頹然墜地的手,卻奇跡般地飛了回來,重新接上了自己的右肩,甚至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傷。
時間回溯。
罪君的身后,司命裹著墨色的斗篷,盈盈玉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