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司命眸中微微的茫然,繼續(xù)道:“怎么?過了這么多年,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了?”
借著司命微微的茫然,夜除已來到了她的身前,他點出了一指,正中司命的眉心。
嘩!
司命滿頭冰絲盡數(shù)后揚。
她的臉頰上,露出了片刻的掙扎之色。
命運與時間的線垂著相撞,司命即將結(jié)成的道境上,忽地再次生出了一道裂紋。
如美玉逢濁,如明鑒蒙塵。
“住口!”司命驀然怒喝,靈氣翻涌。
點著自己眉心的夜除連帶著血羽君被一同振飛了出去。
夜除此刻身軀極弱,做不得任何的反抗,他身子飄飄然后墜,被重新調(diào)整好平衡的血羽君接住。
司命猛地閉上了眼,她的心中傳來了難以忍受的痛意,這種痛苦,甚至比寧長久當眾奪去自己貞潔這樣的事還要更甚。
她竭力冥想著,想要找回方才那抹感覺。
但是世間許多機緣,皆是千年難遇。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
她也再找不到心境中的兩朵花。
她與那道境圓滿的契機失之交臂。
“你們……為什么……”司命渾身顫抖著,她亂舞的長發(fā)無力地垂下,十字架上的身影顯得單薄而落寞,她抬起了些頭,臉頰蒼白到了極點:“你們?yōu)槭裁床恢苯託⒘宋?,辱我欺我,給了我一線希望又要摧毀,歲除,七百年前,我可曾待你有半分不敬?無論我們再怎么爭斗,我們才是同一神國的故人?。∥业谰橙舫?,我有機會帶你一起走的啊!”
歲除是他的本名,如今這個歲字,他已然贈送給了重歲。
夜除沒有五官的臉卻散發(fā)著莫名的微笑:“雪瓷,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用這些拙劣的謊話騙我?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能分辨出你的每一句話語的真假,這才是七竅玲瓏之心,呵,我知道你話語的真假,而你卻不知道我知道?!?
司命立刻想到了許多事,想到了當年自己成為他的學生,借著他的庇蔭一步步向上爬,她曾說過許多違心的,討好夜除的話語
,而那時,她能將自己的表情藏的極好,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真誠,而她同樣一直以為,夜除是不知道的。
此刻夜除的話語讓她想起了那諸多往事,這無疑又在她本就飄搖的心境上添上了一抹裂痕。
夜除看到她變幻的神色,乘勝追及道:“其實我知道,你還有心結(jié)?!?
司命知道自己不該開口,但第一個瞬間,她依舊沒忍住發(fā)問:“怎么可能?”
夜除坐在血羽君的背上,淡淡笑著,道:“可能你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心境深處,一直有著一抹陰影,而你一直在逃避它?!?
司命自胎靈之淵中應運而生之后,大道之路順風順水,似無瑕白壁,挑不出任何不美之處,她這樣的人,道心之中怎么可能會有難以抹去的陰影呢?
夜除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那抹陰影是哪里來的,直到方才,我看到了你盯著邵小黎的眼神,我一瞬間明白了過來,那抹陰影的由來,便來自于七百年前神國崩塌之際。”
司命淡漠道:“神國崩塌對你我打擊都不小,但傳說之境時的我們心境皆如元初時代的神石,哪怕天地毀滅重歸混沌又怎么能在我們道心上留下什么?”
夜除搖頭道:“并非神國崩塌,而是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人,那個人打破了你的執(zhí)念?!?
司命眉頭緊蹙,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境上的裂紋難以抑制地持續(xù)開裂。
夜除繼續(xù)道:“你一直認為自己是世間最完美的女子,而其余三位女子神國之主,我們確實永遠也無法遇到……除去她們,你確實是世間最完美的,這是你獨有的,不容侵犯的驕傲,但你的驕傲,在七百年前崩碎了?!?
夜除仰起頭,像是陷入了縹緲的回憶,他輕聲笑道:“雖然我也記不起那時的事,但我從你的心境的陰影上可以猜到,那個毀滅我們神國的,也是一個女子,一個比你更加完美的女子,而很不幸,你當年見到了她的真容。”
“你當時或許視死如歸,愿與神國同存亡,也或者心生懼意,在那人劍下瑟瑟顫抖,但無論如何,最后你的心境上都留下了陰影,哪怕我們都想不起那些事,但你的道心卻不會騙人?!币钩龂@息道:“雖然這個結(jié)論我也不敢相信,但那人或許就是女子,而且她比你更美,更強大。這也是你明明擁有著那么多的權(quán)柄,七百年依舊無法得道的真相。”
夜除的話語似醍醐灌頂,一語驚醒夢中之人,原本當局者迷的司命再次自觀道心,之前的完美無瑕之處,陡然浮現(xiàn)了一抹極淡的影子。
她的神識死死地盯著這抹影子,像是要從中窺見什么。
司命眼中的光越來越淡,一雙冰眸重歸黑瞳,每一綹垂下的髪絲都透著絕望的冷。
“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樣的人呢?”她輕聲道。
她話雖如此,但所有人也都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不自信。
夜除也嘆道:“我們的神主都被斬去了頭顱,那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司命看著自己徹底消散的感悟,看著那裂紋橫生的心境,她忽然覺得萬念俱灰,仿佛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剝奪干凈,先前邵小黎這十幾歲丫頭對于自己的鞭打再次浮現(xiàn)腦海,她下意識地將雙腿收攏得很緊。
當心中的脆弱再次被血淋淋地翻出之時,那些怪異的,本該不屬于她的情愫便也一涌而出,將她吞沒其中。
而她畢生的宿敵就在眼前,那是她唯一的,不愿意服輸?shù)娜恕?
他們斗爭了七百年啊……
司命可以接受自己被邵小黎鞭打,被寧長久侮辱,但卻怎么也不愿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夜除的目光下。
但越是如此,她的心境便更加分崩離析。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司命凄然一笑,眼眸輕闔。
夜除微笑著開口:“是的?!?
說著,他望向了邵小黎,道:“神官大人好像還不太服管教?!?
邵小黎點頭道:“我明白了?!?
司命知道,她要在這個與自己斗了一輩子的人面前,承受被鞭笞凌虐的欺辱了,她同樣知道,在這之后,她在夜除面前,將再也抬不起頭。
“寧長久!”
短暫的沉靜后,司命猛地抬起頭,對著那個與黑羽糾纏的白衣少年竭力嘶喊道:“你不是要收我為奴么?奴婢自古皆是私有之物,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其他人羞辱?”
寧長久淡然一笑,再次運用命運的權(quán)柄,讓黑羽暫時去糾纏那頭黑蛇,而自己御劍來到了她的面前。
他輕輕按住了邵小黎即將揮鞭的手腕,望向了司命。
那粘濡于頰的發(fā)絲,唇角滲出的鮮血,混雜著掙扎與絕望的眼眸,都是虛弱與凄涼中綻放的美。
“你甘愿為奴?”寧長久用手指托著她的下頜,將她的臉頰托起些,讓她平視著自己,道:“那種把懲罰當做賞賜,把訓誡當做恩典的最卑賤的奴婢?”
“當然?!睂庨L久話語頓了頓:“從此以后,無論責罰打罵,只有我能夠碰你,若以后你還想殺夜除,我甚至可以幫你,當然,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們能從罪君手下活下去?!?
司命沒有說話,她眼眸中說不清情緒,只是身軀明顯軟了下來。
她微微側(cè)過頭,看著火燒木一般的夜除。
此刻他是這么虛弱,比自己還虛弱啊……若是能掙脫這刑架,殺他或許也只是一瞬吧……
她的意識有些飄忽。
司命再次想起那個故事,這是第六日的夜。
她的第七日即將到來。
“我……”她猶豫著緩緩開口。
寧長久卻打斷了她的話,他露出了微諷的笑:“堂堂神國中的女神官,難道真甘愿為人女奴?
“更何況,其實我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奴婢?!?
說著,他放下了挑著她下頜的手指。
“你……你什么意思?”司命螓首微動,神色困惑。
“我愿意給你一個有尊嚴的選擇?!睂庨L久注視著她,一字一頓地認真道:
“做我的靈!交出你時間的權(quán)柄,屆時若勝不過罪君則我們同死,若能勝過罪君,我答應你們同活,之后你們的恩恩怨怨,我不會做任何插手,同樣,我也會給你解契,還你自由之身。”
神國神官做他人之靈,這同樣是無法想象之事,但比先前卑賤的女奴要不知好到哪里去。
司命忽然明白,這本就是他一開始的打算。
自己做他的奴婢,除了滿足他的欲望,沒有任何意義,而唯有做他的靈,他才能得到自己的能力。
但這個要求她一開始是斷然不會答應的,而此刻,她甚至已經(jīng)生出了甘愿為奴之心,對方反而退了一步,她的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絲僥幸。
這是何其拙劣的手段啊……
司命至此終于了然,卻無奈。
她輕嘆了口氣,嘆息聲散在她的夜色里。
“我愿意?!?
許久之后,司命垂下了頭,銀發(fā)遮頰,輕輕說道。
所有的殺意與不甘皆盡斂去,那白暫肌膚上未消盡的紅痕,每一絲都是臣服的證明。
……
……
(感謝盟主大大寧長久打賞的大俠!謝謝萌主再次的支持與鼓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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