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除跋涉過雪原,他原本身上粗糲的法袍不知何時已染上了金色的神輝,他梳著長發(fā),如俊美到了極點的少年郎,無暇的面容上,瞳孔一明一暗,似象征是輪轉(zhuǎn)的陰陽。
修羅神錄的功法在他體內(nèi)流轉(zhuǎn)不停,每流轉(zhuǎn)一個周天,他瞳孔中的神輝便濃郁一分。
昨夜,他離開之時,在最后的關(guān)頭給寧長久留下了一張紙條。
他放棄了殺死寧長久。
一是因為之后只要計劃無錯,寧長久的死與活都無關(guān)大局,二是因為他按照修煉的時間,明明已經(jīng)應該走火入魔,卻毫發(fā)無損,還能與自己如常地談笑風生,他便猜到對方可能看出了破綻,于是干脆順水推舟,留下一個人情。
但這些都不是他如今最為關(guān)心的事情。
他知道,他離開雪原之時,司命一定會來截殺一次自己。
他并非是司命的對手,因為此處境界有限,他們都已到達巔峰,無論是誰來此,真正戰(zhàn)斗中對拼的,都是手段的多少與權(quán)柄的強弱。
當年神國崩塌,他們被放逐之際,夜除留下的命運權(quán)柄少得可憐,哪怕多年拼拼湊湊了一些,也絕非司命的對手。
但他許是出于對晚輩的寵溺,他愿意再陪司命過最后一次家家酒。
夜除嘴角勾勒起淡淡的笑容。
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司命第一次從胎靈之淵中爬出的樣子,那時的她何其脆弱,對著陌生的世界抱著纖細的雙臂不安地顫抖著,那好看至極的眉目像極了他畢身所求的,最完美的命運。
只可惜,司命的野心與能力超出了他的想象,當年她與他第一次平起平坐之時,他的心中也生出了一抹奇怪的情緒。
只是這些過往的歷史早被雨打風吹去了。
但夜除知道,自己心中仍有一抹難去的心結(jié),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會選擇這么一種不需要你死我活的方法離開這個世界呢?
斬天而去固然霸氣,但又如何比得上吃掉對方來得安全?
夜除緩緩地走過雪原,他的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攔路的兇獸,仿佛他踩出的每一步腳印,象征的都是最好的命運,他所前往的,是一條通往神國的路。
他走出了幾千里的冰原,然后看到了漫過峽谷的黑煙,那是堡壘上燃起的烽火。
夜除微微皺眉。
他不明白司命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想靠著這烽火騙自己王城出事,讓他放下防備,走入她的圈套里?
何其可笑?
他當然不會相信司命,只是沒想到這個女人如今已經(jīng)傻到了這種地步了。
他走過了冰原的最后一寸土壤,腳步即將落下之際,像是有人撥動了命運的琴弦,發(fā)出了一聲危險的顫鳴。
夜除只覺得眼前陡然一暗,似有烏云遮蔽了天光。
他輕輕落腳,抬起了頭,沒有看到烏云,而是看到了無數(shù)遮蔽天幕的黑羽。
他立在雪原上,仰天望去,神袍被振得筆直。
周圍一下子黯了下來,他的瞳孔中翻滾的金光顯得更為醒目。
“星宿列位,南北斗轉(zhuǎn)!”夜除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喝了一聲,靈脈洶涌,裹挾著萬千道訣,如無數(shù)粒星宿,將他包裹其中。
雪原上寒光一閃。
夜除本應在這一剎那之后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雪峽里。
但他身影一晃,依舊停在了原地。
許許多多片黑色的羽毛像是一只又一只聒噪的夜鴉,箭一般向著他俯沖而來。
夜除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金色的瞳孔里光芒璀璨,在他的眼前,陡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條金色的線,那些線的首末不知在何處,只是它們皆從前方來,向著自己身后去。
這些都是他的命運之線。
“夜除,險象環(huán)生,最終離開了此處。”夜除宣布了自己的命運。
命運沒有得到響應。
黑羽為牢,所有命運的走向,仿佛都被那個突襲者給切斷了。
夜除的道心再難寧靜,這種感覺,唯有千年之前,他在那通天王座上,面對著至高的神主時才有過,那是對于無上力量和權(quán)柄的仰望與敬畏。
他比司命聰明許多,他在很短的時間之內(nèi),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罪君?!”哪怕不敢置信,他依舊呼出了對方的姓名。
但話才出口,他立刻后悔,因為無論是誰,都不可在神主面前直呼其名的,若是神主動怒,他逃無可逃。
夜除浸泡在絲絲縷縷的命運里,黑色的浪潮化作樊籠圈禁了他。
罪君的身影由黑羽凝成,出現(xiàn)在了夜除的眼前,他渾身被黑袍包裹,衣袖的邊緣有尖銳的利爪垂出小截,長長的尾巴蔓延在地,好似蜿蜒的、透明的水。
他平靜地立著,沒有散發(fā)出任何氣息,卻給人一種十萬大山崩塌也無法震撼他身形絲毫的感覺。
夜除生出了一絲絕望。
他曾經(jīng)想過,這埋藏了七百年的秘密會不會被神國之主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期盼過這樣事情的發(fā)生,因為神國之主要懲罰的,應該是將自己的神主大人斬為無頭神的人,而他們說不定可以憑此契機走出這片漫無邊際的枯寂荒野。
只是代價必然是要交出自己的權(quán)柄。
一個殘破神國的遺產(chǎn),哪怕是對于另一位神國之主,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財富,甚至可能讓他擁有超越其余國主的力量。
罪君在出現(xiàn)的一剎那,無數(shù)的思緒在夜除的腦海中閃過,接著,他金色的瞳孔里,那個黑影飄忽而至。
“欺詐之罪。”
這是罪君對于他的宣判,判的是他以錯誤的修羅神錄欺詐寧長久。
罪君的衣袖自始至終地垂在兩邊,但他的身前,卻瞬間出
現(xiàn)了無數(shù)道箭一般的拳影。
夜除衣袍揮動,發(fā)動命運的權(quán)柄,如雨線中的飛蟲,遵循著最簡單的路線,在錯雜的命運之中飛舞橫跳,躲掉了數(shù)百道罪君的拳影,但是罪君的審判像是空中落下的億萬雨點,人立于荒原,又如何能避得開這場幾天幾夜的大雨呢?
乓乓乓的聲音不停響起,夜除圣輝盎然的法袍被打得不停地凹陷,每一拳之后,那法袍上的金色光芒便黯淡一分,他捏著自己命運的線,在其中不停穿梭,他在某一刻調(diào)轉(zhuǎn)了一條命運的方向,折向天空,他順著這條命運的線向著天空中高高地拋去,想要借此逃離。
罪君屹然不動,直接微抬袖袍,勾了勾尖長的手指。
夜除高高飛起的身影像斷線的風箏,而罪君以審判的權(quán)柄滲透進他的命運里,篡住了這條命運的線,重新將他拽了回來。
“神秘的黑衣人選錯了命運。”
夜除被重新拉回地面時,再次啟動權(quán)柄,只是權(quán)柄中他不敢直呼罪君之名,否則自己的法則可能會直接失效。
命運再次被更改,夜除一瞬間脫離了罪君的掌控,沿著一條極為復雜蜿蜒的命運軌跡遁逃。
罪君始終沒有絲毫的改變。
司命和夜除的權(quán)柄都不完整,否則他們聯(lián)手,在這方境界壓制的天地里,說不定真有與自己一較高下的機會。
可惜都是殘次品。
罪君的審判一旦落下,便是永無休止的追殺,那無數(shù)的、命運的絲線像是浸入了一個巨大的染缸,沒有一條可以逃過罪君的污染。
這個審判的根源是夜除對于寧長久的欺騙,但寧長久實際上識破了他的騙局,自始至終沒有真正地陷入生命的危險,所以這個審判的力量,比對于司命的,要弱上許多。
命運之弦不停震顫,夜除原本是蜘蛛網(wǎng)中的蜘蛛,卻在罪君伸出手時陡然反轉(zhuǎn),變成了困囚在蛛網(wǎng)中的獵物。
罪君的身影消失原地,再次出現(xiàn)時已出現(xiàn)在了夜除的身前。
他在夜除的身邊畫了一個完美的圓。
畫地為牢。
夜除被困囚在罪君的牢籠里,所有的命運都像是斷了的弦,再也幫不到他絲毫。
夜除金色的瞳孔黯淡了許多,他強壓下了對于罪君的畏懼,發(fā)動了最后一次權(quán)柄。
“重歲察覺到了這里的動靜,做出了決斷?!?
……
……
雪原的古戰(zhàn)場,蘇煙樹一身紅裙,依靠在那宛若巨大建筑物般的儀器上,儀器的表面冰冷,她卻把它當做了一個溫暖的臂彎。
忽然間,蘇煙樹心生感應,她環(huán)顧四周,覺得夜除似乎回來了,而且就在自己的身邊。
但四邊唯有茫茫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