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猛然回頭。
他一手扶著陸嫁嫁的大腿,一手持著劍,身子微蹲之后似彈簧般躍起,一劍直斬翰池真人。
哪怕翰池真人此刻處于絕對的優(yōu)勢,他對于這必殺之劍也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而他也早已料到,寧長久會做這殊死一搏。
被料敵先機之后,這恐怖無比的一劍便大打折扣了。
寧長久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點生機的光,他如常一樣,似天狗食月般,用劍鋒去填補這點生機的光。
但那個原本的光點卻錯開了。
寧長久黑暗的劍再次落入了黑暗里。
黑暗與黑暗本無區(qū)別。
這一劍便是落在空處了。
劍經(jīng)原本想徹底奪走寧長久的意識,但陸嫁嫁忽然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同時她生出手指連點了寧長久數(shù)個穴位,將他渙散的意識拉回來了一些。
寧長久體內(nèi),此刻不知是烏鴉還是金烏的生物嘶鳴了一聲,這一鳴似蜈蚣聽到雄雞報曉。
此刻的寧長久轉(zhuǎn)過頭,怨毒地看了陸嫁嫁一眼,接著他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在短暫的恍惚后恢復(fù)如初。
寧長久大口地喘著氣,一顆心依舊懸著。
他看著手中的劍,這劍偏移了軌跡,深深地刺入了修蛇的身體里。
最后的底牌也落到了空處。
身前不遠處,翰池真人伸出了手,以空間的權(quán)柄一下子制住了寧長久。
陸嫁嫁的劍體顫鳴不已,也在極力反抗,但因為傷勢實在太重,氣海中根本榨不出一絲靈氣了。
大勢已定。
翰池真人將寧長久扯到了身前,他一把掐住了寧長久的咽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逃不掉了?!?
寧長久手臂一松,陸嫁嫁的身體滑了下來,她順手抹過身前,畫下一道虛劍,回身一劍朝著翰池真人斬去。
翰池真人如今的真實實力不如陸嫁嫁,若非此刻陸嫁嫁受傷太重,他甚至可能被這一劍直接刺殺。
而哪怕如此,這劍上所挾的劍意依舊逼得翰池真人暫退鋒芒。
寧長久得到了短暫的喘息,卻也無力去掙脫這個空間的囚籠。
“你走!”寧長久對著陸嫁嫁嘶聲大喊。
陸嫁嫁看著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眼淚奪眶而出。
她沒有說什么,僅僅是一個眼神,寧長久便明白,她是不可能走的。
世界永遠這樣戲劇性,幾息之前分明還是陸嫁嫁在勸著他拋棄她獨自逃走啊……
“師父……你快走啊……”寧長久身軀顫抖,聲音無力地好似低吟。
“你現(xiàn)在知道喊我?guī)煾噶??”陸嫁嫁嘴唇煞白,她閉上了眼,聲音哽咽,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再畫一道虛劍。
但翰池真人并未給她這個機會。
“你確實是天窟峰百年來最天才的女子?!焙渤卣嫒丝粗?,說道:“你不該來的,情字是每個天才女子的墳?zāi)??!?
話語間,一道空間凝成的大劍向著陸嫁嫁砸去。
陸嫁嫁悶哼一聲,她雙手環(huán)于身前,試圖去攔下這一劍,卻被劍氣攪碎了雙袖,身體順著巨蟒倒滑了下去,險些直接摔落,但陸嫁嫁卻以指甲死死地扣在了修蛇的血肉里,她的指甲與鱗片刮擦,盡數(shù)后翻,十指鮮血淋漓,卻沒有絲毫要松手的念頭。
而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修蛇一直高速地移動著,轉(zhuǎn)眼之間竟跨過了與南荒分界的紅河。
九嬰過紅河時,一切皆如白骨。
水面的骨影一閃而過。
九嬰一刻不停,向著南荒的中心狂奔而去。
困在空間囚牢里的寧長久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翰池真人,如看一個瘋子,他的眼神似在質(zhì)問翰池真人到底想做什么?
翰池真人似也覺得自己的宏圖壯志若無人訴說,未免寂寞。
他的神情狂熱無比:“你們知道南荒的中央葬著什么嗎?”
無人回答他,他只能自語:“南荒的中央有個葬神窟……那個深淵里面,葬著一個真正的,可以比肩主神的存在!”
寧長久也曾經(jīng)聽白夫人說起過,因為她就是那個深淵里爬出來的,據(jù)說修為不足的人,根本無法進入那個深淵,每次躍進去,便會重新回到岸上。
翰池真人狂笑道:“那個神如今被稱為無頭神!當年,定是有其他主神背叛了他,聯(lián)合其他存在將其殺死……還砍下了它的頭顱防止它復(fù)生!要不然,世上有什么存在可以摧毀它呢……無頭神……無頭神……”
翰池真人不停自語,也不去想傳說的真實性,只是驀然爆發(fā)狂笑:“無頭神!它是缺失頭顱的神啊……這個世界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它缺少頭顱,我這里恰好有一個次神的頭顱可以送給它!”
“神會接納我的……”
“神永遠不會死去……”
“這是天命。”
“天命在我……”
翰池真人有些語無倫次,他像瘋子也像是癡人。
他盯著寧長久看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這是自己要殺的人。
他再次捏住了寧長久的脖子,道:“你將是我祭祀給神明的,第一個供品!”
……
……
張鍥瑜不知道跟著這個兵器少女走了多久。
他不明白,她的境界明明已經(jīng)在五道之中了,卻還要選擇步行這樣最耗時耗力的辦法。
而司姓少女背著巨大的兵器匣,始終一不發(fā)地走在前面。
某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首望去。
“怎么了?”張鍥瑜問道,他順著她的目光遙望,卻什么也看不到。
司姓少女眼眸微瞇,忽然道:“走吧?!?
說著,她背后的兵器匣盡數(shù)展開,所有的兵器四散飛出,拼湊成了一只兵器組成的大鵬鳥,司姓少女躍上兵器大鵬,拔出了腰肢兩側(cè)的刀與劍,插在了大鵬鳥的瞳孔上。
她示意張鍥瑜上來。
張鍥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了鳥背。
大鵬鳥向著天空中飛去,很快遠離了南州。
“仙師……到底怎么了?”張鍥瑜忍不住問道。
接著,這位少女說了一句讓張鍥瑜渾身顫栗不已的話:“罪君親自投影到了人間?!?
……
翰池真人沒有去過南荒的深淵,但師門的祖師曾經(jīng)去過,并且留下了史書資料,而張鍥瑜當年也與他說過南荒深淵的所在和無頭神的傳說。
九嬰深入南荒。
九嬰背脊上的所有人,幾乎都在此刻聽到了一陣陣嘈雜的低吟聲,那邪靈耳語般的低吟像是一只只手臂,想要去篡取每個皮囊深處的靈魂。
寧長久衣袖垂下。
那身白衣在陸嫁嫁的視角里好似吊死鬼一樣飄蕩著。
她在幾息內(nèi)恢復(fù)了些力氣,身影陡然向前,以身為劍直接撞向翰池真人。
交鋒短暫而急促。
九嬰碾過無數(shù)巨大的樹木,驚散大片的走獸與怪鳥,向著中央的方向飛速蛇形而去。
陸嫁嫁此刻不是翰池真人的敵手,她失去了太多的血液,按理說如今早該昏迷過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一直在強撐著她。
她血肉模糊的手再次抓在了九嬰的斷尾處,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寧長久衣袖間的拳頭握緊了。
他積蓄了一口氣,想要施展鏡中水月逃脫,但翰池真人像是把他當做了最珍貴的祭品,以層層疊疊的空間囚籠壓制著他。
樹木一排排地斷裂,修蛇碾過,開辟出了一條永無止境般的道路。
整個世界都像是瘋癲了。
寧長久再沒有一絲的反抗,而陸嫁嫁則死死地將自己固定在九嬰的身軀上,她低著頭,不知是昏死了過去,還是一意孤行地要陪寧長久同生共死。
翰池真人同樣沒有多余的動作。
他就像是出海遠洋之人,向著一片嶄新的、滿是寶藏的陸地駛?cè)?,從此以后,過往皆在身后,唯有枯萎的王座在命運中呼喚著他。
許久之后。
陸嫁嫁抬起了頭。
寧長久也睜開了眼。
翰池真人回身望去。
那是一片浩瀚如大湖般的深淵。
深淵的周圍,平面向里面凹陷,那平面像是由無數(shù)線條密密麻麻構(gòu)成的,它們在不停地流動,卻分不清是往上還是往下。
那一刻,翰池真人見到了深淵,他的心中卻生出了后悔的情緒。
這抹情緒轉(zhuǎn)瞬而去。
一切已不可逆。
忽然間,寧長久抬起了手。
他心中的劍經(jīng)嘆氣道:“美人皆是英雄冢,你還不是英雄,卻偏偏要犯這種病啊……”
寧長久不置可否。
陸嫁嫁忽然大聲道:“不要!”
翰池真人皺眉。
寧長久斬出了一道劍氣,他一路上蓄積了一點力量,勉強夠這最后一劍。
劍氣貼著九嬰的鱗片而過,陡然一斜,恰好斬去了陸嫁嫁所抓附的地方,她手中一空,自九嬰的身體上甩下,她于空中伸手,像是溺水之人于水中無助地揮動手臂,而那襲白衣卻已遙不可及。
他才是真正的即將溺亡之人。
九嬰如神舟乘風破浪,向著最終的目標點沖刺了過去。
寧長久遙遙地看著陸嫁嫁。
他知道她在說著什么,自己卻無法聽到了。
九嬰墜入了深淵里,為了一個關(guān)于無頭神的,縹緲的夢。
世界一片漆黑。
一切都消失在了視野里。
渾身浸透了血的陸嫁嫁滿臉都是淚水,她拖著傷痕無數(shù)的軀體,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深淵邊,她在深淵邊跪倒,心如死灰,也跌了下去。
幾息之后,她的身體再次出現(xiàn)在了岸上。
她想起了深淵的傳說,難以置信。
深淵接納了他們,為何偏偏不接納自己呢?
她不停地墜入。
只是一次次的跌落,最終她都會回到原點,就像是千回萬轉(zhuǎn)的宿命。
天人相隔。
夕陽徹底沉入了山谷。
萬念俱灰。
“我們……我們明明說好的啊……”
她跪在深淵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身邊,也立著一個遲來的影子。
那個影子披著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前端,有一段如烏鴉巨喙般的東西凸了出來,似是詭異的帽檐。
他的斗篷邊緣上,黑羽無數(shù),那是只在九羽身上才出現(xiàn)過的絕對黑色。
他沒有理會女子的哭聲,沒有理會世間任何的其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深淵。
深淵也靜靜地看著他。
相顧無。
黑袍的影子最終于夜幕中無聲退場,似從未來過。
陸嫁嫁的身前,數(shù)片黑羽落了下來。
那些凋零的羽毛,好似史書中散落的書簽。
(第二卷九死南荒魂歸處完)
……
……
(本以為是個短的章節(jié),沒想到這么長,寫得有點神志不清了,明天再做修改,先睡了!錯別字什么的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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