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詞盯著這名自稱盧元白的中年男子,他從沒聽說過諭劍天宗有這一號高手,而對方更是劍氣內(nèi)斂,看上去只似一個境界不高的修道者。
但越是如此,十一詞便越是認真。
他淡紫色的法袍上亮起了游魚般竄動的靈光,那些靈光相觸相離,似大鼎上所刻的古奧文字。
十一詞的身后,紫色靈氣開裂、展平,然后打著轉(zhuǎn)兒,似翩躚而舞的蝴蝶,他像是流連幻彩花叢的公子,只是袖中滑出的不是雕花折扇,而是一柄鋒芒似水的道劍。
“我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等我?”十一詞問道。
盧元白抓過劍鞘,抱入懷里。他臉上還帶著微醺的酒意,從地上站起時,身子還不穩(wěn)地晃著,“等的就是你?!?
“為什么?”十一詞不明白。
盧元白道:“有位大人讓我今天來這里等人,誰來了,那等的就是誰。”
十一詞問:“不知是哪位高人?”
盧元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嘆道:“你可真是讓我苦等啊?!?
十一詞問:“你要殺我?”
盧元白搖頭道:“我只是攔在這里,攔住任何要下峰的人,你要是現(xiàn)在扭頭就走,那我繼續(xù)躺下喝酒,兩不相干?!?
十一詞沉默著想了一會兒,他身邊的紫氣更盛,實質(zhì)的靈氣似蝶火翻舞,沒有退讓之意。
盧元白環(huán)臂抱劍,平靜地看著他,等待著答案。
十一詞道:“不知你如今是何境界?”
盧元白有些羞愧道:“不瞞你說,我修道多年,天賦一直不咋樣,就全靠一身艱苦卓絕的勇氣支撐著,后生晚輩也不愛搭理我,每日相伴唯有劍與酒,喝多了還要挨罵挨白眼,這日子實在難過啊……”
十一詞冷冷道:“你們劍宗高手都喜歡廢話?”
盧元白撓了撓頭,笑道:“這不和你拖拖時間嗎?拖久一點,說不定我們就不用打了,我也好撿一條小命?!?
小命這兩個字的嘴型已經(jīng)出現(xiàn),卻沒有一點聲音。
本就昏暗的隱峰變得更黑,所有的光和聲音都在無形中被吞噬了,淡紫色的靈氣炸散,那是唯一可以看見的光,一縷縷繞過盧元白的身側(cè)。
道門法陣。
黑暗中,盧元白拍鞘,大劍從鞘中抽出,沒有聲色。
它向著背后的黑暗斬去。
死寂到了極點的黑暗里,終于泛起了一點波。
那是劍與劍相觸而起的波動。
大劍與道劍相觸的那一刻,黑暗中亮起了許多的光,那是先前縈繞在十一詞身側(cè)的靈氣蝴蝶,它們大量涌出,蟻附在盧元白的劍上,然后蝴蝶像是著火了一般,轟得一聲間炸成了一團氤氳的靈氣。
盧元白伸手握住了劍柄,向前刺去。
靈氣團中伸出了一只女子般秀氣的手,捏著劍鋒向他的喉嚨割去。
兩柄劍交錯而過。
殺意揉納在了一起,然后化作兩道分開的線。
地面上傳來了滴答滴答的聲音,那是血水墜地的聲響。
周圍的黑暗像是潮水般退去。
兩人依舊站在原地,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場虛幻的夢。
“天窟峰的峰主應(yīng)該是你?!痹S久,十一詞才如此說道。
盧元白用衣袖擦著劍鋒上的血跡,嘆氣道:“還不是殺不掉你。”
十一詞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白暫的手臂上流淌下來的血像是一條條黏附著的紅線。
“如果其他三個來,任何一個,你今天都死了?!笔辉~說道:“我不擅殺人而已?!?
“唉,我學藝不精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盧元白咧嘴笑道:“那你去叫他們?nèi)齻€來,他們要是來,我……我就乖乖讓道,放你們進去?!?
十一詞嘆息道:“沒有天魂燈,九嬰魂識難聚,會發(fā)瘋的,到時候不僅僅是我們,而是整個南州的災(zāi)難?!?
盧元白問:“九嬰是誰啊?關(guān)我何事?”
十一詞皺眉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與我裝傻?”
盧元白道:“我只是奉命守在這里?!?
“奉命?到底奉誰的命?!”十一詞問。
“一個我信任的人……也算是我,半個師父吧?!北R元白說道。
“半個師父?”
“總之師命難違,我也不想大費周章地殺你,回去吧。”盧元白打了個哈欠,將劍收入鞘中。
十一詞看著他懷中的劍,不甘道:“你的劍太好了?!?
盧元白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十一詞嘆氣,他知道自己勝不過眼前這個人。
沒想到今日道門謀劃多年,所有志在必得的一切,竟落得了這樣的結(jié)局。
他還是不愿離去,他將手中的道劍收回了鞘中,五指如花一般開合,周身的靈蝶同時破碎,化作了漿水般的光,凝在了他的手中,變作了一柄比方才更長三四倍的刀,他緩緩揮舞起長刀,刀鋒像是切豆腐般切過那些選下的鐘乳石,向著盧元白掠去。
盧元白再沒有每日飲酒的頹喪模樣,他神色認真極了,臉部線條硬朗得像是刀刻斧鑿而成,眉宇之間英氣更勝劍氣。
大劍出鞘,與十一詞的靈蝶長刀想比,卻顯得很短。
在長刀掠至的那刻,他身子下蹲,然后蓄力猛地躍起,那大劍被他的身形拖起,在空中拋過一個陡峭的弧線,重重砸下。
隱峰的鐘乳石被打碎無數(shù),落下的碎石就像是噼里啪啦打落的雨點。
白色的劍氣與紫色的靈蝶之刃在昏暗的隱峰中纏繞交鳴,兩者就像是相互擊打的梆子,每一聲都在隱峰中惹來地動山搖般的動靜。
十一詞燃燒靈力,七
竅流血,以瘋狂壓榨身體換取短時間殺人的力量。
每一朵翩躚的靈蝶都是銳利的飛刀,它們似劍氣般纏覆上盧元白,而盧元白在三招之后便轉(zhuǎn)攻勢為守,他的身上在短短數(shù)息間也添了幾十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道門給了你什么好處?你這么賣命。”盧元白忍不住罵了一句,躍起踩住他的刀刃。
“天宗又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心甘情愿隱姓埋名這么多年?”十一詞冰冷回問,手腕一抖,靈蝶在他身下破碎,化作數(shù)十柄長刀,天罰般斬落。
“報我?guī)煾复蠖鞫选!北R元白右臂向外一分,揮劍猛地撞開了一柄柄落下的刀,但他手臂依舊卻被靈蝶侵入,險些直接切開腕上的血脈。
“如果你師父是惡鬼呢?”十一詞的刀隨著他一起斬來。
“呵,他老人家一身正氣,輪得到你來指指點點?”刀劍碰撞,以十字相抵,兩人的臉靠得很近,面容上皆是血跡。
這場戰(zhàn)斗在最高峰時急轉(zhuǎn)直下。
十一詞被斬去了頭顱。
動手的是陸嫁嫁。
他們本就有前往峰谷的想法,而隱峰忽然爆發(fā)的動靜,讓他們來得更快了些。
十一詞身子后仰,碎開的靈蝶像是殘紅般覆蓋在他的身上,他一如流連花叢數(shù)十年的公子哥,終于在某個清晨悄然死于花床,只是分離的尸首抹去了所有醉人的美。
靈蝶化火,很快將他的身體焚盡,不留下任何東西。
立在陸嫁嫁身側(cè)的,還有回陽峰和懸日峰的峰主。
“盧元白?”陸嫁嫁看著那個傷痕累累的持刀男子,疑惑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盧元白臉上的認真神色不見了,他擦了擦臉上的血,笑了笑,道:“見過峰主大人?!?
薛臨笑道:“一峰的風氣果然都是隨峰主的,峰主藏拙,弟子藏拙,如今又來了一個,以后四你們天窟峰人說的話,誰還敢信呀?!?
薛尋雪看著他手中的劍,覺得有些眼熟,她問道:“你……我好像見過你?!?
盧元白道:“見過的見過的,每次四峰會劍,在下都能一睹薛峰主卓然風采啊?!?
薛尋雪輕輕搖頭,問道:“你是不是追求過我們峰中的一個女子?”
盧元白神色一僵,扭捏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道:“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薛尋雪笑問道:“后來怎么樣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