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白問道:“我能進(jìn)來嗎?”
白夫人微笑道:“怎么?這整整一個月你都沒有來過,今晚想與白姐姐共度一夜?”
樹白否定道:“我想知道你在屋子里究竟做什么?”
白夫人話語平淡道:“做什么?當(dāng)然是做有趣的事情?你也要來么?這件事如果兩個人做,會更有趣的?!?
樹白聞,牙齒緊咬。
他經(jīng)歷了這無比黑暗的一個月,心中最親的姐姐死而復(fù)生,卻已是化作魔鬼降臨,他眼睜睜看著無數(shù)人死去,卻無能為力。
他曾經(jīng)想過就此墮落,與白姐姐一同入魔,從此一意孤行,直到被某個替天行道的仙人斬于劍下。但是他心中的理智卻也總冒出一個尖,乍破他這個時不時萌生出的自暴自棄的惡念。
他經(jīng)常想起那個白衣少年按著自己跪在地上說的那句話。
“修道者所要斬殺的,是禍亂天地邪魔,以及那些偽裝成人,行走在世間的活鬼?!?
白姐姐是禍亂天地的邪魔,也是偽裝成人的活鬼,他如今已是修道之人,卻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已經(jīng)快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樹白立在門口,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他手已經(jīng)按在了門上,道:“如果白姐姐沒有意見,我便進(jìn)來了?!?
他即將推門而入時,里面的白夫人卻斂去了笑意,聲音寒冷道:“出去!”
樹白手上的勁大了一些。
白夫人冷笑了一聲,門縫才開了一線,一道光便斬了出來,劈中樹白的胸口,將他斬倒在地。
樹白捂著自己胸口的傷,艱難地從地上爬起,繼續(xù)走到門前,想將大門推開。
白夫人冷冷道:“你的權(quán)柄是我賜予你的,只要我想收回,隨時都可以,我知道你想為其他人做點(diǎn)事,但是沒有意義,你從來只是江水中的船,而不是掌舵之人,老老實實隨波逐流就好。”
樹白不管不顧,要繼續(xù)開門。
白夫人再次揮袖,將他打落在地。
樹白便再次爬起,猛地前撲,手指扣入門縫之中,而這簡簡單單的木門卻似有千斤之重,他竭盡全力也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將其緩慢地推開。
白夫人好像真的動怒了,她刷得一下抬手,想要將他扣在木門上的手指直接斬斷。
而樹白同樣不顧一切,調(diào)動了渾身的力量猛地前沖。
碎響聲猛然驚起,這扇木門率先承受不住,在兩股力量的擠壓之下,猛然破碎成無數(shù)木片,那些高速向后掀去的木片銳利得像是刀鋒,許多片都扎入了樹白的身體里,他咬著牙,摔進(jìn)了屋中,艱難地抬起了頭。
屋內(nèi),白夫人幽幽的嘆息聲回蕩著。
樹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眼前的白夫人坐在輪椅上,她覆著膝蓋的狐裘已經(jīng)掀起,那膝蓋之下,垂下的裙裾空空蕩蕩的,雙腿已赫然被截斷,而她的懷中,捧著自己的腿骨,她一手固定著腿骨,一手拿著一柄骨刀,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磨著自己的腿骨,將其打磨成了一把劍。
沒有劍鍔沒有劍柄,只有劍身。
那是飛劍的樣式。
樹白盯著那斷裂的腿部,無比震驚道:“你在做什么?!”
白夫人平靜了下來,她端詳著懷中的兩把骨劍,如觀賞一幅絕世的畫作,神色陶醉:“我在磨劍啊?!?
樹白指著她,不解道:“可……可你……”
白夫人笑了笑,道:“你以為他們這么好殺?唯有真正的好劍,才能斬下他們的頭顱,這是神骨,神骨唯有神骨可以將它磨礪,而這城中,其余的一切,在這柄骨劍之下,都會被斬裂,這就是我一個月以來一直在做的事情,現(xiàn)在你看到了,滿意了嗎?”
說著,她拎起了些自己的裙擺,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樹白盯著那傷口,不停地?fù)u著頭
,然后干嘔了起來。
白夫人推著輪椅來到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我早就和你說過讓你別看了,小孩子要聽姐姐的話?!?
樹白捂著自己的嘴,看著她抱著自己腿骨磨的劍的模樣,說不出的惡心。
他張了張口,吸了一口氣,聲音堅定道:“你果然越來越弱了,都需要做到這個地步了……縱使你打磨出了最鋒利的劍,你現(xiàn)在又有什么能力操控這把劍去殺死他們?”
白夫人彎起了眼眸,她沒有回答樹白的問題,只是道:“他們確實很聰明,好像猜到了我要做什么,紅月的光是雨,躲在屋檐下確實可以躲過我的窺伺,可是一方淺淺的屋子又藏得住什么呢?先前大張旗鼓地殺死白無常和城主,生怕我看不到,不就是想利用彼岸的平衡將他們的力量轉(zhuǎn)移到那少年身上?”
白夫人笑了起來,自顧自道:“境界加身之后,又假裝惹怒那趙襄兒,說要喂拳,不過是想夯實新晉的境界罷了,也不知道到底長了多少境,值得花這么大心思演戲給我看。呵,還未入玄無足輕重?這話到底是說給我聽的,讓我覺得殺了他不會打破平衡……誘騙我出劍的手段何其拙劣?”
她撫摸著手中的劍,道:“既然如此,那我第一劍,便殺一個無足輕重的!”
說話間,她神色兇厲了起來,仿佛回到了一個月前那叱咤酆都的女王,她披上了狐裘,一把抓起了樹白,道:“這一劍,看清楚了!”
說著,她一把抓起樹白,將他扔到了門外,隨后她抬起了眸子,順著屋檐往上,看著那輪高懸天際的紅月,然后拋起了手中的劍。
那劍拋起之后便再沒落地,紅月對于這柄骨劍好似有特殊的吸引力,將它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天上拽去,最終化作一個小點(diǎn),消失在了紅月之中。
樹白驚愕地看著那把劍,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如今這座城中,白夫人的權(quán)柄幾乎被盡數(shù)打碎,但唯有那輪紅月是她親手構(gòu)筑的,相當(dāng)于……
樹白猛地回頭,恰好看到白夫人的右眼一片漆黑,他曾經(jīng)很多次看到過她的黑眸,但今日才明白過來,她早已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那輪紅月,便是她掛在天上的眼,她一直探知著這城中的一切。
如今她要將劍送到紅月之上,然后精確地鎖定他們的位置,將那劍直接落下。
這一劍絕不可能去斬趙襄兒,因為哪怕刺中也不足以殺死她,同樣,她也不可能去殺那詭計多端的寧長久,更何況從她的判斷里,寧長久已經(jīng)偷偷破境,更加難殺,那么這一劍的指向唯有……
樹白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那個身著道裙,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
而白夫人目送著那一劍升天,笑了起來,道:“你覺得這樣美妙的、從天而降的劍,應(yīng)該叫什么好呢?”
樹白調(diào)動了渾身力氣,艱難地從地上拔起,撲向了她,怒吼道:“你給我住手!”
白夫人伸出了手,再次將他按倒在地,她盈盈一笑,“晚了?!?
說著,她那漆黑的眼眸轉(zhuǎn)而變成了慘白色。
紅月已探知那屋中生命氣息的位置,劍尖已精確地鎖定了,而這骨劍的打擊范圍,是整間屋子!
“落劍!”
白夫人發(fā)出了指令。
紅月的中心,所有的光芒都朝著中間匯聚,凝成了一點(diǎn),隨著白夫人動念,一道拖著猩紅光跡的長劍破開紅月,筆直地落了下來,那長劍起初還是一根針的大小,但它速度太快,好似燃燒了起來,轉(zhuǎn)瞬之間已如流星鑿地,它所指之處,便是寧小齡所在房子!
那一刻,恰好寧長久走出了趙襄兒的房間。
他的眼前,骨劍落下,紅芒大盛。
白夫人笑意更盛,在她的眼里,寧小齡才是真正無足輕重的拖油瓶,她最多只是入玄上境或者通仙初境的實力,殺了她,彼岸的平衡甚至都不會受到太多影響,哪怕真有影響,她大不了將那頭牛宰了,便一樣可以維系平衡。
最重要的是,殺了她,寧長久和趙襄兒都會發(fā)瘋。
呵,自以為識破了我的陰謀,當(dāng)著我的面說一些花巧語,以為騙得過我?
她透過紅月探查著一些,她只恨這是一個俯視的視角,無法看清楚寧長久臉上的悲痛與憤怒。
視線里,紅芒炸開,整座屋頂被一瞬間砸碎掀翻,紅芒如火也如狂風(fēng),吞噬著撕扯著所有的一切,連同寧長久的身影,都一并淹沒其中,等這紅光寂滅,那小姑娘定然尸骨無存!
樹白無力地癱倒在地,他雖不是親眼目睹,但那種無力感卻無比真實,他明白過來,自己不過是白夫人的傀儡,自己的想法和決心都不重要,因為自己自出生起,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里都纏繞上了無形的絲線。
他抬起頭,看著白夫人,卻忽地驟起了眉頭。
因為白夫人臉上的笑容已驟然斂去。
那間屋子已經(jīng)被夷為廢墟。
紅光消散,煙塵落盡。
寧小齡搖搖晃晃地從中站了起來,她身上傷痕累累,手中卻抓著一柄白骨磨成的劍。
她對著寧長久虛弱地笑了笑,“師兄,小齡是不是好的錢袋子?”
寧長久走到她的面前,抱住了她,微笑道:“師妹最好了?!?
寧小齡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黃泉對岸,白夫人喃喃自語:“怎么……怎么可能?!”
接著,她想起了先前的一段對話。
寧小齡看不下去師兄挨打,從屋中出來,想要說什么,卻被寧長久攔住了。
這一幕她當(dāng)時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她才想明白,原來那寧長久是真的沒有破境,他封鎖了自己的身子,然后酆都便只好將多余的境界都贈與給了寧小齡!而如今,她應(yīng)該是通仙上境接近長命的境界,如果在早有堤防的情況下,是有可能接住這一劍的!
而寧小齡確實有堤防。
在先前師兄的“指示”之下,她已立下了許多道劍鎖護(hù)身,而她與師兄本就心意相通,根本無需語,那一棟屋子里,寧長久也一直在盯著紅月,在那劍出現(xiàn)的一瞬提醒了她,讓寧小齡及時躲避過了骨劍打擊的中心。
白夫人失心瘋般笑了起來,她將另一把劍也高高拋起,擲向了紅月。
而那一邊,寧長久抬起了頭,看著紅月,如與她對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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