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繼續(xù)問道:“你之前以為我死了,見到我活過來時,你是什么感受?”
樹白沉默了一會,如實道:“我很害怕?!?
白夫人笑了笑,道:“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樹白緊緊地抓著輪椅的后背,手背的經(jīng)絡凸出,如掙扎不停的小青蛇,“這半城的人……都死了啊?!?
白夫人眼眸中勾起了如絲的媚意,墨色的長發(fā)水一般流瀉在她的身上,純粹的黑與白之中,挑起的紅唇顯得格外惹眼,她感受到了身后的殺意,卻熟視無睹,微笑道:“那你為什么不殺我?”
樹白慘笑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的?!?
白夫人嗯了一聲,雙手疊交在大腿上,道:“總比對岸好,在這里,我可以保證那些亡魂不被魂蟲吃掉?!?
樹白搖頭說道:“可是他們不可能一直活下去。”
白夫人望著紅月,說道:“只要我還在這里,他們就能這樣一直活下去,只要自身存在,活著與死了有什么區(qū)別呢?”
樹白道:“如果有一天,太陽出來了呢?”
白夫人傲然道:“現(xiàn)在就是白天,但是陽光卻照不進這座城,它永遠照不進來……過去傳說中曾經(jīng)有人射下過太陽,我沒有弓箭,但是我有一輪月亮,我也可以完成一樣的壯舉?!?
樹白抬起頭,看著那輪紅月,沒有再多問什么。
“我不喜歡那頭馬和那頭牛?!睒浒渍f道。
白夫人道:“它們還不能死,如果有一天它們必須死,我會讓你動手?!?
樹白嗯了一聲。
他們又在雪地中推行了一會,臨近巷子口時,樹白卻停了下來。
街角的盡頭,忽然涌現(xiàn)出了許多黑影。
那些黑影像是無數(shù)的烏鴉,黑壓壓地涌入了巷子里,在白夫人的身前停了下來。
白夫人抬起頭,目視前方。
巷子里,幾十道尸影立在眼前,那些身影晃動著,發(fā)著淡光的眼睛像是無數(shù)只擁擠在一起的蝙蝠,哪怕陷入了長長的黑暗,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噴薄而出的怒火。
“妖女!”有人握著一把長刀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刀尖指著白夫人,怒道:“妖女,你今天終于敢出來了!”
白夫人淡然道:“我一直自那間院子里,只是你們沒有勇氣
來找我?!?
“誰知道你有什么陰謀詭計?”那人冷笑道:“現(xiàn)在我們都來了,妖女,你今日走投無路了,今日你走出院子的那刻便是你的死期了?!?
白夫人道:“你憑什么覺得能殺了我?”
為首的人手向后一伸,一個血水干涸的頭顱被遞了過來,那是一個高頭駿馬的腦袋。
駿馬的腦袋被砸到了地上,那人將刀一下插入了馬脖子中,他冷笑道:“一個月前,數(shù)十個成年的漢子也不是它的對手,但是今天我們殺了它,沒費太大力氣就割下了它的脖子,你的馬已經(jīng)死了,那頭瘋牛的頭過不了多久也會被剁下送到你面前,你一直在變?nèi)醢?,你的左膀右臂被殺卻攔不下來……我們?nèi)倘柝撝兀K于等到了今天!”
樹白盯著那死去的馬面的頭顱,皺起了眉頭。
而此刻,深巷之中,那手握長刀的男子聲音已經(jīng)咆哮了起來:“我們早就說過,我等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今天,你這妖女必死無疑!”
那一聲怒喊震得墻壁上白雪抖落無數(shù),身后的陰魂的憤怒也隨著他的話語被激起,他們都是這城中在白骨夫人利爪下直接或者間接而死的亡魂,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去,從活生生的人一點點變成半人半鬼,然后再腐蝕成真正的,永遠不能見到陽光的陰魂。
他們原本對于白夫人有著莫大的恐懼,但是終于,在今日殺死了馬面之后,血水般鮮活的感覺充斥了他們的胸腔。
他們生出了殺死白夫人的信心,而這一日,白夫人也恰好離開了那間院子,來到了黃泉之畔。
與對岸一樣,他們同樣遠遠地旁觀著,緊張地等待著這一戰(zhàn)的結(jié)果。
只是最終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他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是看著那個輪椅與狐裘,看著其中妖艷女子蒼白虛弱的臉頰,再也無法壓抑,一批又一批的人結(jié)集了起來,在這條必經(jīng)之路的盡頭等待著。
在殺聲震天而起的那刻,樹白慌神了一會,他知道哪怕白夫人再弱,殺死這些人應該還是輕而易舉的。
短暫的驚訝里,那舉起長刀的男子已劈至身前,一刀斬落了下來。
白夫人沒有任何的抵擋,那刀落在她的身上,雖然沒有劈開她,但是將一片白骨鱗甲劈得粉碎,碎裂聲很快被人群的咆哮淹沒,他們一齊沖了過來,朝著白夫人的身上涌了過去,有武器的便拿著武器劈砍到她的身上,沒有武器的便用手腳拳頭重重地砸落。
那輪椅上坐著的女子就像是黑色洪流中的白色礁石,被人群推搡著不停后退,時而淹沒時而又顯露出了一角顏色。
樹白立在那里,很快也被推搡在地上,他徹底慌了神,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將白夫人淹沒,那一刀刀一斧頭落下,雖不能造成什么大的傷口,卻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細密的血痕,她的骨裙被劈得粉碎,一點點露出了其后遮掩的身軀。
樹白的心像被鷹爪拎了起來,他站起身,撲了過去,怒吼道:“別打了……別打了!殺了她你們也會死!”
但他的聲音在人群的吵鬧中也無法聽到。
同樣,此刻也已經(jīng)沒有人關心自己的死活了。
白夫人靜靜地坐著,沒有一點點反抗,就像是一塊真正的礁石,承受這風吹雨淋、刀斧劈斬,然后她身上的血越來越多,紅過了天上的月亮,那些血水流淌過她豐腴瑩白的身軀,如花溪沖過白雪的溝壑,然后無數(shù)同樣的紅色山茶自白雪中盛放,將所有的一切都染得鮮紅而妖冶。
樹白大口地喘息著,他想要逆著人流去救她,但是那尸影已經(jīng)鑄成了銅墻鐵壁,他倒在地上,身體不知被踐踏了多少遍,而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什么黏稠的東西,那是血。
越來越的血流了出來,淌到了地上,已流到了他的指邊,鉆入了指縫里。
白夫人此刻承受著千刀萬剮之刑,但她面色卻沒有一點變化,仿佛渾身上下的傷都與她無關。
尸影里,白樹忽然覺得身體涌入了什么力量,他恍惚間站了起來,對著白夫人怒吼道:“你為什么不還手?你為什么不還手!”
白夫人無動于衷,她的狐裘早被染成了紅色,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幾可見骨。
樹白看著她,忽然間明白了過來,他癡了一般地說道:“你為什么不反抗……你不反抗……你是在逼我殺人?”
“你是在逼我殺人啊……”
他慘然笑著,話語無比的輕,像一片久久不能墜地的雪,他的身子也很快被人撞倒在地,同樣像無人問津的殘雪。
白夫人卻聽到了他的話語,她紅唇翹了起來,打翻了紅墨水的畫紙般的身軀,無聲地承受著這一切。
……
他們再次走出小巷時,白夫人的嘴角依舊翹著,而樹白則是徹底陷入了沉默,他推著輪椅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身后一片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樹白才輕輕開口:“這些人,是你招來的,對嗎?”
白夫人沒打算做任何隱瞞,道:“我讓牛頭騙了他們?!?
樹白又問:“你就是想逼我殺人?”
白夫人點頭道:“殺人的感覺怎么樣?”
樹白停了下來,身子晃了幾下,頹然跪坐在地,他的眼白盡是密密麻麻的血絲,駭人至極。
白夫人沒有絲毫的憐惜他,她只是幽幽地望著天上的月亮,柔柔地抬起了手,似要遙遙將那月捧在手心,她微笑道:“閻羅死了,白無常也死了,呵,一百五十拳不夠再添五十?死也不要壓境?小兩口心意倒是默契,不過說幾句胡話暗語真當我聽不懂了?費這么大勁裝傻充愣,偷偷升這么點境界又有什么用呢,若我要天地傾塌,你們……攔得住嗎?”
……
……
(答辯完成啦!明天理理思路,下一個開始償還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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