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目光茫然而兇狠,像是老狼將死之前露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這小妖道,到底施了什么妖法……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你這妖道快把我孫兒還給我!”
說話間,老婆婆從地上爬起了身子,她猛地扔過了拐杖,五指如鉤地向著寧長久撲了過來。
……
另一棟老宅子里,樹白收拾好了屋子里的銅器胚子,又將不算寬敞的院子掃了一遍,然后他站在那塊被熏黑了一半的、鐵青色的簾子前,盤算著今年要不要換一塊新的。
最后,他偷偷取出了那袋子銅錢,那袋囊依舊鼓鼓的,里面只少去了幾個(gè)包子的開銷。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心底有些關(guān)于貪婪和惡念的東西,消失了。
他看著那袋銅錢,皺起了眉頭,心想自己痛恨那寧擒水,也知道這袋銅錢很可能是不義之財(cái),但是再怎么樣,這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我樹白從來都是有仇報(bào)仇有怨報(bào)怨,哪里會(huì)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
不對,這般良善也不像是自己……
他漸漸思索起兩天前發(fā)生的事情,忽然生出了一個(gè)荒誕的念頭,自己內(nèi)心原本深藏的,幾乎化不開的大恨,在遇到那白衣少年,被他按著頭跪倒在地,說了那一番話之后,好像消去了大半,甚至生出了要做一個(gè)好人的念頭。
而那老婆婆敲開大門,與自己無意間對視了一眼后,他忽然覺得,心底那層紗又被揭開,先前的良善念頭一下變得荒唐可笑起來。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的跌宕是錯(cuò)覺還是真實(shí),只是方才那刻,心底那抹黑暗好像又被抹去了,他竟再次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將這袋錢交還給那少年。
樹白坐在冰冷的地上,默然地想著這些,混亂的思緒鬼一般飄蕩著。
忽然,他的視野里,光線暗了一些。
他抬起頭,看見院子和大堂的交界處,師父像是一截樹木般枯立著,他雪白的頭發(fā)在夜風(fēng)中吹蕩。
“師父……”樹白喊了一聲。
老人沉默了一會(huì),才緩緩開口:“小子,過來?!?
樹白疑惑地起身,走到兩
人面前,看著那愈顯老態(tài)的臉,問道:“師父,怎么了?”
老人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古銅鑰匙,他將鑰匙遞到了樹白的手里,道:“那庫房中還有幾張白銅畫作,你等下去取出來,搬去那沙水的旁邊,那沙水邊有許多石墩子,你將這些銅畫按著疊放的順序,從西到東,一幅幅擺著?!?
樹白有些吃驚,問道:“師父的銅畫一幅可值好多銀子呢,這隨意擺在那常有人經(jīng)過之處,若是被隨意拿去了,可怎么辦?”
老人只是道:“照我說的做就好?!?
樹白看著掌心簡簡單單的鑰匙,本想追問,卻還是閉上了嘴,握緊鑰匙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人交待完了事情,便回身向著房間走去。
樹白忽然想起一事,問:“上次師父講的那白骨尸魔的故事,后來怎么樣了呀?”
老人身子微頓,他沒有回答,語調(diào)也有些發(fā)干:“什么白骨尸魔?我有講過這樣的故事嘛,應(yīng)該是信口胡謅的,記不得了……”
說著,他走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樹白拿起鑰匙,打開了庫房的大門,那庫房盡是灰塵蛛網(wǎng),門一打開,地上的老鼠和蟲物吱吱地逃散開來,他捂著口鼻,忍著心中的惡心,走了進(jìn)去。
他環(huán)視四周,也只有那庫房中央有一個(gè)木箱子,那應(yīng)該便是師父交待他的東西了。
他打開了木箱子,看了一眼,確認(rèn)無誤后背在了背上,向著沙水的方向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箱子竟沒有想象中那么沉。
他來到了沙水的上游,見到了第一個(gè)石墩。
這些石墩很是古老,仿佛從建城以來便存在于這里,風(fēng)霜雨淋之下那石墩邊緣豁口斑斑,看著并無任何平常之處。
他翻出了一塊銅畫,放在了石墩上,借著光,他可以隱約看清上面畫的好像是一幅神戰(zhàn)之圖,而云端之后,有一大神佇劍而立,陷在泥地里,半身白骨。
他沿著河邊走著,在第二個(gè)石墩處取出了第二幅畫,整幅銅畫描繪的是一個(gè)巨大而深邃的深淵,那深淵邊緣,扒著兩只只剩下白骨的手,白骨之爪的主人,好像在竭力將自己的身軀從深淵中拔出來。
第三幅銅畫描繪的,是一個(gè)一幅身形堪比山岳的巨大骨架,那骨架上掛著新生的血肉,而那臂彎間纏繞的,類似玉帶的東西,竟是由無數(shù)骷顱頭拼湊而成,而它的腰間,那類似流蘇垂落之物,卻是一幅幅被捆綁的,女子死白色的身軀,而那身軀的下端,無數(shù)螞蟻一般的人,都長著尖嘴猴腮的臉,他們手持刀劍劈砍著它的大腿,砍得血肉橫飛骨頭破碎。
那副銅畫極為壓抑,看得樹白毛骨悚然,匆匆放下之后,連忙向著下一個(gè)石墩跑去。
接下來的一幅畫要平和許多,那副白骨的身軀看不到了,因?yàn)樗驹谝粭l大河之中,河水煙波了它大半的身軀,只裸露出頭顱肩膀和手臂,那河水波浪劇烈地翻滾著,而他如普通人一半,高高地掬起了一捧水,張開了嘴,飲了下去。
最后一幅銅畫的畫面更為簡單,那銅畫中是一個(gè)空空蕩蕩的王座,王座之下,漂浮著許多幽靈,它們朝著王座的方向齊齊跪倒,虔誠而靜默。
樹白仔細(xì)看了一會(huì),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真正空蕩的王座,而是因?yàn)槟峭踝沉诉^去。兩側(cè)的扶手上,還隱約露出了背面的,沒有黏附一絲血肉的手掌。
樹白依照老人的吩咐,放完了最后一塊銅畫,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兆示著什么,好像是某個(gè)故事發(fā)生的順序,而這與老人口中所述,極為相似。
如果這些銅畫講的,真是那白骨尸魔的故事,那最后兩張銅畫又意味著什么呢?
樹白認(rèn)真地思索著,忽然,寒意浮上了他的背脊。
因?yàn)樗l(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整個(gè)世界都暗了下來。
他緩緩抬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沿河的兩岸,那些大紅的燈籠,此刻竟都變成了白色,那白紙之后的蠟燭,也透著微弱的、慘白的光。
……
……
(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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