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瑾面前我沒有那么隨心所欲，所以在她要說起那段塵封很久的往事時，我盡管內心洶涌澎湃，可是也沒有敢點起一根香煙來緩解。而楊瑾看上去也不輕松，她緊鎖眉頭，望著那片在傍晚時分閃著銀光的海面，偶爾有海鳥從海面掠過，鳴叫一聲，便好像打破了整片海域的寧靜。

就這么沉默了很久之后，楊瑾才將目光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對我說道：“想必當年我和你爸爸離婚的原因你也知道了……其他因素都不是根本，我們之間最后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還是因為逃不過門不當戶不對這個禁忌，但是直到快30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不后悔當初那個只為了愛情，什么也不管不顧的選擇……只是，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這個被自己留在南京的兒子?！?

我有強烈的預感，只要是我心里想知道的，楊瑾都會選擇在這個午后告訴我，我只需靜靜聽著就行了。

楊瑾停了停之后，又說道：“當年和你爸離婚之后，我最早的打算是帶著你去國外發(fā)展，只是我心不夠狠，在離開前的那天晚上和你奶奶見了一面……她不讓我?guī)阕摺Ｋf，你是他們江家的唯一血脈，你爸爸在和我離婚前名聲已經壞的不行，以后想再娶妻生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要帶你走了，就等于斷了江家的香火，最后她甚至都向我下跪了……看著她一個腿腳不便的老太太，我實在是于心不忍，最后還是選擇了將你留在南京，自己只身去了上海，準備在那邊過渡一下……在這段時間里，我從來沒有打算回深圳那個地方，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我不得不選擇回深圳，并最終放棄了出國的想法，在那里成立了新的家庭?！?

“是什么事情讓你改變了所有的決定？”

楊瑾看著我，即便她已經是一個歷經世事的女人，可她的面色中還是有了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和遺憾。她回道：“在去上海之后，我才發(fā)現自己又懷上了一個孩子……那個時代不像現在這么寬容，你可以想象我當時在那個陌生的城市有多無助。我沒有辦法穩(wěn)定的工作，只能零散的去接一下類似翻譯這樣的臨時工作來維持生計，可是我的肚子卻騙不了人，如果我想在上海生下這個孩子，只能找地下診所，可是這風險太大，我不能讓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陪著我冒險，何況就算平安的生下這個孩子，也沒有辦法上戶口……所以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只得回了深圳……”

楊瑾說到這里，閉上了眼睛，好似又將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經歷了一遍，而我的震驚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以至于聲音都有些發(fā)顫的問道：“那個孩子是不是就是楊曲？”

楊瑾點了點頭。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所有的認知都被顛覆了，楊曲竟然是我的親妹妹！而在楊瑾隱藏了20年真相的背后，到底又有什么樣的無奈和妥協？

我想，被楊曲當做是親生父親的楊宗懷是一個關鍵人物。我盡量讓自己平靜，然后等待著楊瑾繼續(xù)為我解開真相……我想，這也是楊瑾為什么拖到現在才和我坦誠的原因之一。因為我的內心已經不是那一種隨時處于失控的狀態(tài)了，現在的我，更愿意將自己代入到那個年代，然后以回頭觀望的心態(tài)去想一想當事人的心情，而不是偏激的去否定這個世界的一切。

楊瑾繼續(xù)說道：“回到深圳后，我去找你的外公，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個讓家門不幸的罪人，但我始終和他有血濃于水的親情，在我人生最無助的那段時間，他還是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選擇了庇護我……他有一個得意的門生叫楊宗懷，那時候我懷孕的跡象還不明顯，他要我嫁給楊宗懷，然后穩(wěn)穩(wěn)妥妥的把孩子生下來，給孩子一個說得過去的名分，否則只能選擇流產……如果以一個成年人的眼光來看，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還有的選擇，無疑是幸運的，而對方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政治企圖，恐怕也不會選擇要我這個離過婚還懷著孩子的女人……所以，我們就在這種相互利用的基調下結婚了……”

說到這里，強到讓人仰視的楊瑾，眼角也分明有了一絲淚光，而同樣命運坎坷的我，能夠感同身受的想到她當時的心情……

我終于第一次在她面前點上了一支香煙，然后心情沉重的對她說道：“我能理解你的逼不得已和苦衷，可是這不能成為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南京不聞不問的理由?！?

“……你接觸不到這個圈子，根本不了解名聲對這個圈子里的人有多重要，這里面有你外公的臉面，還有楊宗懷的仕途，我和他們是有契約的……為了你妹妹，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違背這個契約，一旦這個事情被別有用心的人當成把柄給捅出去，會發(fā)生多大的震蕩是你無法去想象的……橋，請允許媽媽這么叫你……我并不是真的狠下心對你不聞不問。在生下楊曲之后，我曾經回過一次南京。在那次去南京之前，我下定決心，如果你過得不好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把你送到國外，然后雇人照顧你……可是，見到趙楚這個孩子的父母之后，我改變了這個想法……因為，我看到你已經融入到了他們的家庭，與趙楚、趙牧倆兄弟更是很要好的玩伴，如果一廂情愿的把你送到國外，讓你無親無靠，還要去適應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才是真的殘忍和不人道的……那一次，我放心的把你交給了他們，希望等你外公從職位上退下來，一切都風平浪靜后再回報他們一家人的恩情，所以那次走后，我就沒有再回來過……可是沒有想到……后面卻出了那樣的意外！……”

楊瑾說到這里已經有些哽咽：“我為了一個孩子……卻深深傷害了自己深愛的另一個孩子……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愚蠢，也最無奈的事情……媽媽不祈求你能原諒，只是希望你能放下這段過去，好好生活下去。就像你最愛的那條郁金香路，如今它也告別了那塵土滿天飛的過去，開始煥發(fā)新的生機了，這種改變雖然會犧牲一些東西，但總體是好的，因為它給這條路上的居民帶來了更多生存的空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