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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朝露第七 3

藍忘機一語不發(fā),避塵刺得更沉,劍意如排山倒海。那名掘墓人連連后退,似是知道他背著個死人不是藍忘機的對手,再交手下去一定會被生擒,突然從腰間摸出一張深藍色的符篆。

傳送符!

這種符篆能頃刻之間將人傳送至千里之外,但同時也會耗損大量靈力,使用者要費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元氣,靈力不夠強盛的人還沒資格用。所以雖然它是上上珍品,卻很少有人使用。魏無羨見他要逃,急促地擊掌兩次,單膝跪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這一拳的力道,穿透了層層泥土,直達土壤深處,穿透了厚厚的棺蓋,給了被困其中的亡者近乎瘋狂的刺激。喀喀聲響,四只血淋淋的手臂拔地而起,猛地抓住了那名掘墓人一左一右兩條腿!

掘墓人不以為意,靈力往足底灌去,震飛了四只尸手。魏無羨拔出竹笛,尖銳凄厲的調子撕破降臨的夜幕,兩顆頭顱從墓中破土而出,整個身子也跟著離土,順著掘墓人的腿往上爬,蛇一般地纏繞在他的身上,張嘴朝他的脖子、手臂咬下去。

掘墓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仿佛在說“雕蟲小技”,靈力走遍全身,然而這次,他震出了靈力之后,才猛地發(fā)現上當了。

他把他背上背著的那具尸體也震飛了!

魏無羨拍碑狂笑。藍忘機則一手接過那具綿軟無力的尸體,另一手挺著避塵刺去。那名掘墓人見他剛挖出來的東西已被人搶走,單打獨斗都戰(zhàn)不過藍忘機,何況還有另一個人在搗鬼作惡,不敢多留,將傳送符往腳下一摔,一聲巨響之后,滾滾藍焰沖天而起,他的身形消失在火焰之中。

魏無羨早知那掘墓人手中持有傳送符,就算抓住了他,他也能尋機會逃走。留下他挖出來的這具尸體,已是留下了線索,并不覺得可惜,走過去對藍忘機道:“看看他挖出來的是誰?!?

這一看他便微微一驚。尸體的頭竟然已經破了。而破了的地方露出來的不是什么血肉腦漿,而是一團一團已微微發(fā)黑的棉絮。

魏無羨一拽便拽掉了尸體的腦袋,提著那顆做十分精致的假人頭,道:“這算怎么回事。常家的墓地里埋著一具棉花和破布做成的假尸體?”

藍忘機方才接過這具尸體,掂量過它的重量,知其蹊蹺,道:“并非全假?!?

魏無羨把這尸體摸了個遍,發(fā)現它四肢都軟塌塌的,只有胸膛和腹部有硬邦邦的實感。撕了衣服一看,果然,軀干是真的軀干,其余部位,全都是假的。

棉絮制成的頭顱和四肢,是用來“欺騙”這幅軀干的,讓它以為自己還長在主人身上??催@膚色和左肩的斷裂面,一定就是他們在找的好兄弟的軀干了。剛才那名掘墓人,竟然是來挖它的。

魏無羨起身,道:“看來,藏尸的人已經注意到我們正在查這件事了,怕被我們挖出來就過來轉移軀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恰恰被我們撞上了哈哈。不過,”他語氣一轉:“那個掘墓的霧面人怎么這么熟悉你們家的劍法?”

顯然,藍忘機也在思考這件事,神色上那層霜意仍未褪去。魏無羨道:“這人修為挺高,高到可以支撐使用一張傳送符的消耗。他在臉和劍上都施了法。在臉上施法倒是可以理解,怕被認出來嘛。但一般名不見經傳的修士,沒有在劍上施法遮掩的必要——除非他的劍,在修真界中有點名氣,或者非常有名氣,很多人都認得他的劍芒,一祭出來便會露餡,所以不得不遮掩。”

魏無羨試探著問道:“含光君,你剛才跟他過交手,你覺得,他是不是一個你很熟悉的人?”

更具體的話他就不方便說出來了。比如,藍曦臣?;蛘?,藍啟仁。

藍忘機肯定地道:“不是?!?

對藍忘機的答案,魏無羨很有信心。他認為藍忘機不是那種會遮掩事實或者不敢面對真相的人。既然他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他也不喜歡說謊,照魏無羨看,讓藍忘機說謊,他寧可給自己施禁術不說話。所以魏無羨立刻便排除了這兩個人,道:“那就更加復雜了?!?

藍忘機將軀干裝入另一只雙層的封惡乾坤袋,妥帖地收好,兩人在附近轉了幾圈,悠閑地轉回了酒家一條街。

那個小伙計果然說話算數,這條街上其余的酒家十之七八都關門了,他們家的幌子卻還挑著,燈也亮著?;镉嫸肆藗€大海碗在門口扒飯,見了他們喜道:“回來啦!怎么樣,咱們家說話算數吧?兩位見到什么東西沒有?”

魏無羨笑著應了幾句,和藍忘機坐回白日那個位子。

他腳邊桌上,都堆滿了酒壇,道:“對了,之前咱們說到哪兒了?被那個突然跳出來的挖墳的打斷了。我還不知道常萍是怎么死的?!?

藍忘機便繼續(xù)用詞極其簡潔地對他平鋪直敘。

薛洋、曉星塵、宋嵐等人相繼離去,失蹤的失蹤,死的死,此事揭過后好幾年,某日,常萍與他家剩下的家人,全都一夜之間死于凌遲。并且,常萍的一雙眼睛也被人挖出來了。

這次,兇手是誰,再也沒人查得出來了,畢竟當事人已全部銷聲匿跡。然而,有一件事卻是能夠確定的。

凌遲他們的那把劍,經驗證傷口,乃是曉星塵的佩劍——霜華。

魏無羨一碗酒停在嘴邊,為這個后續(xù)愕然了:“被曉星塵的佩劍凌遲的?那動手的人是不是他?”

藍忘機道:“曉星塵失蹤,尚未定論?!?

魏無羨道:“找不到活的人,那有沒有試過招魂?”

藍忘機道:“試過。無果。”

無果,那么要么沒死,要么已魂散身消。術業(yè)有專攻,魏無羨對此是一定要發(fā)表意見的:“招魂這種事情嘛,不能說得很絕對,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時也會出差錯的。我猜很多人認為是曉星塵的報復吧?含光君,你呢?你怎么覺得?”

藍忘機緩緩搖頭,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魏無羨十分欣賞他這種處事態(tài)度和原則,笑瞇瞇地喝了一口酒。又聽藍忘機道:“你以為如何?”

魏無羨道:“凌遲,是一種酷刑,本身就意喻‘懲罰’。而挖去眼睛,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同樣挖去了雙眼的曉星塵。所以這些人猜測是曉星塵在報復也無可厚非,但,”他思考了一下措辭,道:“我認為,一開始,曉星塵就并不是想要常萍的感謝才站出來插手這件事的。我……”

他還沒想好,“我”究竟如何,那名伙計很殷勤地送上來兩碟子花生米。魏無羨被打斷了,正好不用接下去了。他抬眼一看藍忘機,笑道:“含光君,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我沒怎么樣。我也不知全貌,同樣不予置評。你說的很對,在了解所有內情和來龍去脈之前,誰都不能對任何事妄加評定。我只要了五壇,你卻多給我買了五壇,我一個人怕是喝不完了。怎么樣,你陪我喝?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處,不犯禁吧?”

他本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準備,誰知藍忘機道:“喝?!?

魏無羨嘖嘖道:“含光君,你是真的變了。從前當著你的面喝一小壇,你兇死了,要把我扔過墻,還打我。如今你還在屋子里藏天子笑,偷偷喝?!?

藍忘機整了一下衣襟,淡聲道:“天子笑,我一壇也沒動?!?

魏無羨道:“不喝那你藏著干什么,留著送我???好了好了,沒動就沒動,信你還不行嗎。我不提了,來吧。我一定要看看,滴酒不沾的姑蘇藍氏子弟,究竟幾杯倒?!?

他給藍忘機倒了一碗,藍忘機想也不想,接過,灌下。魏無羨興奮莫名,盯著他的臉,看他什么時候臉紅。誰知,盯了好一會兒,藍忘機的臉色和神色都半點不變,淺色的眸子很冷靜地注視著他——完全沒有變化!

魏無羨大感失望,正想慫恿他再喝一壇,忽然,藍忘機皺了皺眉,輕輕揉了揉眉心。過了片刻,一只手支著額,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

……睡著了!

一般人在喝了這么多酒之后,應該先醉,然后再睡。藍忘機怎么能跳過了醉這一步,直接就睡了?!

他想看的就是“醉”這一節(jié)!

魏無羨對著睡著也是一臉嚴肅正直的藍忘機揮了揮手,在他耳邊拍了拍掌。不應。

居然是個一碗倒。

魏無羨沒料到出現這種情況,拍了拍腿,思索片刻,把藍忘機右手環(huán)上他的脖頸,拖拖拉拉架著他離開了小酒鋪。

他摸藍忘機身上的東西早已摸得嫻熟無比,取了錢袋,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房,把藍忘機送進其中一間,脫了他的靴子,蓋上被子,趁著夜色出門去。

行至一處荒郊野僻,魏無羨拔出腰間竹笛,送到唇邊,吹出了一段調子,隨后,靜靜等待。

這段日子,魏無羨和藍忘機日日相對,沒有獨處的時間。他也就無法召喚溫寧。除了此前身份半遮半掩,還有別的緣故。

溫寧手上有姑蘇藍氏的人命,縱使藍忘機對自己很好,魏無羨也不能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召使溫寧。或說,正是因為藍忘機對他很好,魏無羨才沒臉在他面前召使溫寧。他臉皮再厚,也不是厚在這種事上。

回過神來,耳邊已傳來那陣森然的“叮叮當當”。

溫寧低著頭的身影,浮現在前方城墻的陰影之下。

他一身漆黑,溶在身旁的黑暗之中,只有沒有瞳仁的雙眼,白得刺目,白得猙獰。

魏無羨負起雙手,圍著他慢慢走了一圈。

溫寧動了動,似乎想追隨著他的步伐轉圈,魏無羨道:“站好?!?

他便老實站好不動了。那張清秀的臉似乎更憂郁了。

魏無羨道:“手。”

溫寧伸出一只右手。魏無羨捉住他的手腕提了起來,仔細察看鎖在他手腕上的鐵環(huán)和鐵鏈。

這并非是普通的鐵鏈。溫寧發(fā)起狂來時極度暴躁,能徒手把鋼鐵擰成泥漿,斷不會這樣任它拖在身上??峙率翘氐貫榻d溫寧而打造的一副鐵鏈。

挫骨揚灰?

連陰虎符的殘件都要費盡心思復原,某些世家當然也對鬼將軍垂涎三尺了,怎么舍得挫骨揚灰?

魏無羨冷笑一聲,站到了溫寧身側,略一思忖,伸手在他頭發(fā)里慢慢按了起來。

留下并鎖住溫寧的人,必然不能讓他自行思考。要讓他聽從旁人的命令,就要毀掉溫寧的神智,一定會在他腦袋里種下什么東西。果然,按了三下,魏無羨便在他右腦一側的某個穴位上,按到了一個硬硬的小點。他把另一只手放到溫寧左腦對稱之處,有一點同樣的小硬物,似乎是針尾一類的東西。

魏無羨同時捏住兩端的針尾,慢慢動手,從溫寧的頭顱里,拔出了兩枚的黑色長釘。

這兩枚黑色釘子長約寸許,粗細一如系玉佩的紅繩,深埋在溫寧的頭顱里。釘子出顱的一霎那,溫寧的五官微微顫動,眼白里爬上一層類似黑色血絲的東西,似乎在極力忍痛。

明明是個死人,卻還是能感受到“痛苦”這種東西。

那兩枚釘子上刻有細致繁復的紋路,來歷必定不凡,制造它的人算是有點本事,若想溫寧恢復,還要等上好一段時間了。魏無羨將它們收了起來,低頭看看溫寧手腕、腳踝上的鐵鏈,心道,總這么拖在身上叮叮當當的響也不是辦法,得找把仙劍將它們斬斷。

他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藍忘機的避塵。雖說拿藍家人的劍去幫溫寧斬鎖鏈,有些不妥,但這是他能最容易拿到的仙劍了,也不能叫溫寧一只拖著這么一堆累贅在身上。

魏無羨心道:“這樣。我現在先回客棧,如果藍湛醒著,就不借。如果藍湛還睡著,我就借避塵用一用?!?

打定主意,他這便轉身。誰知,一轉身,藍忘機就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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