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牛逼!”張小櫟一拳擊在自己掌心,興奮道:“這下他跑不掉了!”
單面玻璃外人人精神振奮,熬了幾天的刑警們喜形于色,所有疲憊都在頃刻間一掃而光——然而張小櫟無意回過頭時,卻只見吳雩靜靜地坐在角落里,面色冷淡沉郁。
“小吳哥?”張小櫟不由奇道。
“……”吳雩微微一搖頭,什么也沒說。
“怎么樣,聊聊吧。”步重華坐在書記員起身讓出的椅子上,隨意把襯衣袖口往手肘上一卷:“第一次做父親感覺如何,李先生?”
如果說剛才李洪曦面對孟昭只是臉色發(fā)青的話,現(xiàn)在就是面若死灰了。被冷汗浸透的頭發(fā)濕淋淋貼在腦門上,眼珠就像兩顆黑色的塑料珠子泡在血水里,盡管嘴巴像是凍住了一樣張不開,但牙齒卻止不住地打戰(zhàn),發(fā)出高頻率的咯咯聲。
“我……”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我……”
“你是什么時候認識她的?”
李洪曦直直瞪著步重華,神經(jīng)質(zhì)抓撓左手虎口上那個疤,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肉眼可見地在抖,抖得手銬都不斷發(fā)出嘩啦啦聲。他這樣根本說不出話,步重華招手問書記員要了杯水,起身放在他面前,在咫尺之距回視那雙渾然不似活人的眼睛:“說實話吧,李洪曦。你受過高等教育,應(yīng)該知道自己已經(jīng)跑不掉了,主動合作和堅決抵賴呈現(xiàn)在最終案卷上的書面陳述是不一樣的——你也不想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更難過,是不是?”
“……”李洪曦發(fā)著抖拿起那杯水,五指一下把塑料杯掐變了形,大半杯嘩地潑在身上,那冰涼讓他狠狠打了個寒戰(zhàn),仿佛瞬間被驚醒了。
“好……好,”他語無倫次道:“我說,我說,我都告訴你,我沒有想殺她,我沒有想殺她,我沒有……”
“你沒有想殺她?”步重華重復(fù)道。
“是,是。”李洪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勒索我,是她勒索我!”
——勒索。
劉俐毒癮發(fā)作時顛三倒四的話再度響起:“……也就郜靈那賤骨頭認不清現(xiàn)實,還做夢說她有‘大生意’,只要做完了大生意就能發(fā)財……”
眾人眼底都難以掩飾地露出了不忍:原來這就是她夢想中的“大生意”。
那處世未深的小姑娘是如何懷孕,如何做上發(fā)財?shù)膲?,又如何在那潮濕陰冷的泄洪洞中被石頭一下一下、活活砸死的呢?
步重華淺色的瞳孔卻沒有絲毫情緒,就那么靜靜盯著對面那張變形的臉。他那無懈可擊的冷靜讓人根本摸不清深淺,半晌才終于緩緩坐回到椅子上,注視著對面崩潰的犯罪嫌疑人,簡短地吐出了兩個字:“說吧?!?
“我是在洗浴城認識她的。”李洪曦重重咽了口帶血的唾沫,用這句話做了開頭。
“她說她是津海下面嘉瑞縣的人,我之前出差去過那里,跟她有幾句共同話題,慢慢就熟悉起來了。那大概是四五個月……或者五六個月之前的事,我出錢買過她幾次,純粹是鬼迷心竅……后來沒過多久她失蹤了,我也沒放在心上,像她們那樣的小妹來來去去太常見了。只是我怎么也沒想到,怎么也沒想到……一個多月前她突然又主動聯(lián)系我,跟我說她懷孕了,孩子肯定是我的……”
“她怎么聯(lián)系你的?”步重華打斷道。
“她,她在我家門前守我?!?
“她說孩子是你的,你也就相信了?”
“我沒辦法不相信,由不得我?!崩詈殛睾韲瞪舷聞』蓾溃骸拔矣泄ぷ饔屑沂?,不管種是不是我的,這盆臟水都已經(jīng)潑下來了,讓人知道我還怎么做人?所以我只好一邊敷衍她一邊想辦法,我說你年齡沒到我肯定不會離婚娶你,她說她不要嫁人,只想要錢,要狠狠敲詐我一筆……”
“一筆是多少錢?”步重華問。
李洪曦喘息片刻,說:“一百萬?!?
“我上哪里去找這一百萬?你以為馬路上都是錢我隨便去撿是嗎?!”
“我不管!你不是吹你有房有車工資高嗎,有房有車拿不出一百萬???!”
“你、你還不如殺了我!”
“反正舍不得出錢就等著曝光吧,到時候傳單往你公司小區(qū)一發(fā),看是你的前途重要,還是這區(qū)區(qū)一百萬重要!”
郜靈狠狠一扭頭,轉(zhuǎn)身奪路而去,只留下路人異樣眼光中的李洪曦站在馬路邊,慢慢蹲下身抱住了腦袋。
“然后你就動了殺心?”孟昭口氣嫌惡地問。
孟昭很少在審訊中流露出話術(shù)以外的個人情感,她是個很老練的刑警了,知道任何不必要的刺激都可能對嫌疑人產(chǎn)生不良影響——不過這時候李洪曦情緒激動得什么都聽不出來:“不,沒有,我真的沒有!借我個膽子也不敢殺人啊!我想先給她點錢請求寬限時間,但她咬死除了一百萬什么都不要,到期拿不出來就要讓我身敗名裂,我還去殺她?!我只想殺了我自己!”
旁邊記錄的書記員忍不住要插嘴,被步重華平淡的問話打斷了:“你被她逼到這個程度,除了胎兒之外,她手里應(yīng)該還有些其他的把柄吧?”
李洪曦咕咚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有……有。”
“什么?”
“避孕套。一個我用過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她翻到藏起來的避孕套?!?
李洪曦抱住頭,磨砂手銬鏈在審訊室燈光下嘩啦作響,微微反光。
“五月二號下午兩點到晚上十一點半這段時間你在哪里?”步重華無動于衷地問。
“那天我公司休假,一個人在家,本來因為這段時間壓力太大想出去放松放松,但外面下暴雨,我就待在家閑著看電視,發(fā)了會呆,也沒什么人能幫我做證明。晚上本來想點外賣,但頭一天點的還有很多剩下,就隨便熱熱吃了,晚上跟我老婆打了個電話,大概是八|九點的時候?!?
“沒人能做不在場證明?”
李洪曦點點頭:“我的精神壓力真的太大了,不敢跟人出去,不敢跟人說話,連公司同事竊竊私語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在背后發(fā)現(xiàn)了點什么……本來難得休假,我肯定是要約個酒局的,但出了這檔子事,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孟昭望了步重華一眼,李洪曦慌忙叫起來:“你們別懷疑我,你們可以去查監(jiān)控記錄!我們樓的電梯、樓梯、樓道走廊,安全通道沒監(jiān)控就去查小區(qū)大門口!我那天沒出門,監(jiān)控一定是可以查的!法律不是都寫了疑罪從無嗎?!”
步重華不置可否:“然后呢?五月三號你繼續(xù)回去上班了?”
“對,我回去上班了,那天還刷到網(wǎng)上說四里河出了骷髏殺人案,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死了,我就在心里想為什么死的不是她?如果死的是她我不就解脫了嗎?”李洪曦抹了把通紅的眼睛:“當(dāng)時這個念頭只是在腦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而已,沒想到之后的幾天她都沒來找我,我喬裝打扮后偷偷去她上班的地方觀察,發(fā)現(xiàn)她竟然也沒去上班……我的心情慢慢從慶幸變成疑惑,難道死的真是她?可也不能這么湊巧吧?”
“我不敢殺她,但又希望她死,這個念頭每天每分每秒都在腦海中反復(fù)折磨,于是我開始關(guān)注四里河殺人案,看到網(wǎng)上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兇手是一具腐爛的骷髏,有人說兇手只是頂了個嚇人的面具,還有人說兇手殺完人以后就跳河自殺了……直到今天上班途中我突然刷到熱搜,四里河又死了個少女,還發(fā)出了尸體的圖?!?
李洪曦仰頭深吸一口氣,喑啞道:“我認出了那尸體身穿的雨衣和紅雨靴?!?
訊問室內(nèi)只能聽見書記員咔噠咔噠打字的聲音,步重華等那聲音一停,淡淡地道:“所以你潛入受害人家,想殺她的室友滅口?”
“我沒有想殺人!沒有!”李洪曦幾乎要暴跳了:“我只是去找那個避孕套??!”
“看到熱搜之后我整個人都感覺劫后余生了,但又怕警方一旦摸清尸體的身份,找到她家,再從她家搜出避孕套,順藤摸瓜摸到我身上,到時候這檔子事還是瞞不?。∷晕移戳嗣幌氚涯莻€避孕套找出來帶走,我買了個骷髏面具,萬一被監(jiān)控拍到也許警方會以為我是四里河殺人案的那個兇手,到時候就可以混淆警方的視聽……”
“找避孕套要用電線和黑色塑料袋么?”孟昭挑眉嘲道:“那么大量的漂白|粉和洗滌劑是為誰準(zhǔn)備的,你倒是跟我說說?”
李洪曦瞪著孟昭的視線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恨毒了,但他仍然咬緊了牙關(guān),雙拳握得咯咯作響:“我不管你怎么揣測,警官,事實就是我沒有殺掉那個三陪女。你可以說如果那個警察不闖進來下一步我就是要殺人,但沒發(fā)生過的事就是沒發(fā)生過,你的揣測沒有證據(jù),就沒法零口供結(jié)案,最多只能判我個入室傷人未遂,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