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服裝批發(fā)行是蕪津市港口對外貿(mào)易以來發(fā)展最快,也是人員最混雜的地方。聚集了大量來自全國各地的走客行商,這個地方霸凌情況很嚴重,三江批發(fā)行有幾個地頭蛇,連同有關(guān)部門欺壓商販,排擠異鄉(xiāng)人,使三江批發(fā)行成為法制社會中半透明化的異己個案。
是晾曬在陽光下的‘灰色組織’。
邢朗很少來這個地方,每次來了,心情總是很復雜。兩年前批發(fā)行發(fā)生過一樁老板打死討薪員工的案件,事發(fā)后,派出所封閉消息,將惡意傷人事件顛倒為該員工的自殺,找到死者家屬,通過各方面的施壓,讓死者家屬簽了一份證實死者自殺的文件,結(jié)案。
這件案子曾經(jīng)引起過輿論,民與法也對峙過一段時間,結(jié)果久而久之,不了了之。沒有任何一個平頭百姓可以和職權(quán)部門打的起消耗戰(zhàn),哪怕他們占據(jù)社會組成部分的大多數(shù)。
馮光就在批發(fā)行后門做保安,和同事倒過班后回到休息室沒一會兒,就被邢朗的電話叫了出來。
員工休息室對著一排飯館的后門,巷子里異味叢生,污水橫流,和批發(fā)行二十多層的巍峨高樓相比,判若兩個世界。
“邢隊長?!?
馮光站在一樓商鋪改造的宿舍前朝迎風冒雪,大步流星的男人招了招手。
邢朗朝他走過去,反客為主的摟住他肩膀推開他身后的宿舍門,進屋前回頭往空蕩蕩的巷子里看了一眼。
他身上這件皮衣外翻著一個大毛領(lǐng),毛色油光水滑,雪花落上去水乳不沾,即擋寒又拉風。邢朗脫掉衣服抖了抖雪花,然后重新穿好,坐在馮光收拾出來的一張椅子上。
兩人間的宿舍很逼仄,除了一扇門,再沒有通風透光的地方,大白天都需要開燈,內(nèi)部環(huán)境很糟糕,站在里面轉(zhuǎn)個身都很困難。
馮光想給他倒杯水,在簡易的電磁爐邊叮叮當當忙活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水壺里還是昨夜煮的方便面,只好作罷,遞給邢朗一瓶啤酒:“喝這個吧。”
邢朗坐在屋子正中間的椅子上,翹著腿正在翻一本男人裝雜志,接過啤酒,還真打開喝了一口,然后指了指對面的一張行軍床:“不用忙,如果你跟我聊舒坦了,我請你吃飯?!?
馮光摸摸鼻子,貌似對他這句話并不抱有期待,雙手擱在膝蓋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床邊。
邢朗合上雜志扔到一邊,看了看手表,道:“開始吧,挑干的說?!?
馮光低下頭,整理了一番語,盡量如他所愿,簡明扼要道:“我把你給我的那個女孩兒的照片散出去了,讓我那幫兄弟幫忙打聽了打聽,還真打聽到了。我有個朋友前不久因為聚眾斗毆被抓到派出所,他在派出所見過那個女孩兒,還看見警察給她做筆錄,本來那個女孩兒挺配合的,警察問什么她就說什么,筆錄快做完的時候,她接了一個電話,我那朋友說她接完電話臉色兒就變了,然后就開始鬧,說那幫警察欺負她,逼她說自己是**的,還說把她領(lǐng)到派出所的那個警察也做過她生意,總之就是鬧的雞飛狗跳。后來派出所的所長,就長的干干凈凈的那個姓周的警察,他把這女孩兒放了。這女孩兒前腳剛走,我那朋友找到人保他,也被釋放了?!?
說到這兒,馮光聞到一股煙味,抬頭一看,邢朗叼著一根煙,手里轉(zhuǎn)著打火機,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像個色情雜志上的男模。
邢朗見他看過來,就把煙盒扔給他:“繼續(xù)說,你那朋友怎么了?”
“我朋友說,那個女孩兒長得挺漂亮,還顯小,而且他看的出來,她就是干那個的。他就跟著那個女孩兒,想做她生意。還沒跟兩步,就見女孩兒被一輛車接走了?!?
“什么車?”
“嗯……當時天太黑了,他也沒看清,好像是一輛黑色的大眾。”
“車牌號。”
“邢隊長,你這可為難人了,誰沒事兒記人家車牌號啊。不過我那朋友說了,他記得那輛車的后車門上用黃色的油漆噴了一個老虎頭。”
邢朗靜坐著想了想,抬眼看著他問:“你剛才說,那個女孩兒被‘接’走了,她是自愿上的車?”
“是啊,反正沒人強迫她。”
“接著說?!?
“???說啥?”
邢朗皺眉,撣了撣煙灰:“如果你只打聽到那個女孩兒上了一輛噴著老虎頭的大眾牌轎車,不會專程把我叫過來,接著往下說?!?
馮光低聲嘟囔了一句什么,邢朗沒聽清,嘖了一聲:“大點聲兒。”
馮光撇了撇嘴,低著頭猶豫了一陣子,神色忌憚的瞄了邢朗一眼,道:“我告訴你也行,但是你要替我保密。”
“你他媽這不是廢話?”
馮光稍稍安心了一些,繼續(xù)說:“前幾天我在規(guī)劃七路小南園兒吃飯的時候,看到這輛車了,黑色大眾,七成新,右邊后車門噴了一個老虎頭。巧了,車就停在小南園兒門口,我在二樓吃飯,一低頭就能看到那輛車。不過我只看到那輛車從飯店門口開過去,沒看到開車的人?!?
“看到車牌號了嗎?”
“沒有,當時車多,一輛擠一輛的,我剛發(fā)現(xiàn)那輛車,沒幾秒鐘就開走了?!?
“時間?!?
“好像是……二十六號?!?
“好像?”
邢朗只要壓著嗓門說話,馮光就害怕,當即拿出手機翻日歷,“沒錯,就是二十六號,那天我發(fā)工資?!?
邢朗打通小趙的電話,轉(zhuǎn)述馮光發(fā)現(xiàn)那輛車的時間和地點,讓小趙調(diào)當天的監(jiān)控。
掛了電話,邢朗把煙頭一碾,扔到腳邊的一只盛雜物的空箱子里:“發(fā)什么愣,接著說?!?
馮光怔怔的看他一眼,眼神飄忽:“沒,沒了。我真沒看到車牌號和開車的人?!?
邢朗冷笑:“二十六號的消息,你拖到今天才告訴我。之前為什么不說?現(xiàn)在怎么又說了?”
馮光低下頭,雙手揉搓著膝蓋油光的布料,低聲道:“邢隊長,我想求你一件事兒。”
“說?!?
“……有人想殺我,我想躲起來,求你不要再找我。”
邢朗眉心揚了揚,眼神幽暗:“說清楚?!?
馮光低著頭,眼角不斷的抖動,還在為昨晚的遭遇心悸:“昨天晚上我值夜班,四點半才和同事交班。回宿舍的路上,我覺得后面有人跟著我,我們這里治安差,經(jīng)常冒出來一些小流氓攔路搶劫,如果真是小流氓,我倒不怕,他們不敢對我下手。一開始我就沒有當回事兒,直到那個人從后面追上我,把我按在墻上,用刀抵著我的脖子,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那些混混流氓?!闭f著,他抬眼看了看邢朗,又說:“他還知道你跟我有聯(lián)系,問我都跟你說過什么。”
“……那你怎么說?”
“我能怎么說?我說什么他都不會信,所以什么都沒說。既然他能找到我,還知道我跟你有聯(lián)系,就肯定不會放了我?!?
說著,馮光攤開右手,露出掌心纏繞的一圈紗布:“他差點用刀割了我脖子,要不是我同屋半夜出來撒尿,拿著手電筒往這邊晃了一下,我現(xiàn)在就躺在太平間給你托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