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恢復意識的時候是呆滯的,盡管意識恢復了但他的視力和聽覺依舊被火場噼里啪啦地燃燒著,直到有人大力地搖晃他扇他的耳刮子,他才開始感受到知覺的恢復。
首先恢復的是觸覺,身上暖洋洋的卻又帶著一絲細密的涼意,那種感覺像是抱著火盆躺在冰上,內熱外冷的反差感讓人渾身都涌起不適感,所以緊接著恢復在路明非身上的是來源于上腹部的緊迫感和惡心感,渾身有一股不自然的麻意,連帶著頭部有放散性的陣痛,瞬間趴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路明非...路明非!”
然后聽覺開始恢復,他聽見耳邊有人小聲地在叫他的名字,聲音由遠至近,同時有一只手攙扶著他的臂膀讓他不至于摔在地上自己的嘔吐物上,不過天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嘔出東西來,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像是失衡了一樣傾斜著,地面無數(shù)次嘗試拍擊到他的臉上來,平衡感那玩意兒想要恢復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發(fā)生了什么?路明非一邊干嘔一邊嘗試將亂成芬格爾那頭雜毛的腦袋抖清楚一些。
他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安鉑館的停電,他的手機接收到了一條諾瑪?shù)亩绦?,內容是什么來著?哦內容好像是警告所有人紅色警戒來著...然后他記憶里最后一秒的畫面是一撮介橙色的光芒,然后就是天翻地覆,他像是被什么人給正面打了一圈飛了出去,還沒落地就華麗麗地暈了過去。
在干嘔過后,耳邊呼喚他的名字越來越清晰了,路明非的視覺也開始恢復了一些,眼前的發(fā)黑到一片白色的視線開始像老舊的黑白電視劇終于接受到信號了一樣,從無數(shù)雪花噪點里漸漸出現(xiàn)了畫面...最先見到的顏色的橙色,但那不是燈光,而是火光,遍布身邊火焰的余暉。
濃烈的黑煙和熏人的硫磺氣味涌入了路明非的鼻腔,引起他劇烈的咳嗽,他向后傾倒但立刻被人接住了,他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但卻被那人給死死摁住了,他開口想驚叫出聲但嘴巴卻立刻被捂住。
“醒了就別說話,別亂動,看看你的周圍再說?!笔煜さ穆曇粼诼访鞣嵌呿懫?,他一下就想到了說話人的身份,于是掙扎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老實巴交地把注意力放到了周圍,而這乍一眼晃過去讓他被捂住的口鼻上那雙眼睛瞪得比安鉑館的水晶吊燈的燈泡還大。
吊燈燈泡具體有多大已經不得而知了,因為在路明非的記憶里,安鉑館復式樓大廳頂上那盞奧地利產的人工切割水晶鉆的吊燈已經消失不見了,連帶著一起不見的是半個安鉑館的屋頂。
整個安鉑館一片狼藉...或者用斷壁頹垣來形容更好一些,火光燃燒著角落名貴的紅木家具,如果路明非沒記錯的話那已經被燒成黑炭的玩意兒應該是之前安鉑館大廳里吧臺后的casarte酒柜吧?
他應該沒記錯,因為印象里很深的一幕就是芬格爾在吃自助餐的時候涎著臉帶著他溜去吧臺前盯著調酒的學生會侍應說:‘s’級覺得冰鎮(zhèn)的澳洲龍蝦應該配一瓶02年的里鵬葡萄酒,學生會侍應瞅了眼他又瞅了眼路明非說:如果這真的是‘s’級的要求,別說02年份的了98年份的都可以,但酒柜里的酒都是學生會主席的私人收藏品一概不進入今晚的晚宴菜單,但如果‘s’級實在想要品嘗的話他可以去請示一下他們主席。
這時路明非覺得這芬格爾在坑他,漲紅臉拖著這個不要臉的家伙就溜了,但現(xiàn)在看來芬格爾才真是有先見之明的那個人——整個酒柜已經燒成木炭了,里面的那些珍貴紅酒,從拉圖到木桐全部碎了個稀巴爛,幾十萬美金的液體黃金被燃燒的火焰蒸發(fā)成了暗紅色的干涸印記,倒是真應了芬格爾忿忿不平抱怨的話,這些酒哪天不喝說不定就給人全霍霍了。
不過就現(xiàn)在來看被霍霍可不僅是酒柜和里面的珍藏葡萄酒,整個安鉑館都幾乎都被霍霍了,入眼所見一片狼藉,大片的落地窗消失不見了連通了會館里外,在會館內原本羊毛毯鋪的地板、奢華墻紙鋪的墻壁、有著上百年歷史的旋轉樓梯扶手,所有一切都被渡上了一層漆黑的灰。
這里就像是發(fā)生了一場火災,然而唯一在燃燒的就只有地上的那支酒柜,在光線晦暗的斷壁殘垣之中路明非隱隱可以看見不少人躺在地上被黑灰覆蓋著不知死活,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廳除了他們以外里現(xiàn)在居然一個能動的人影都看不見了。
最讓路明非看得呆滯的是他的頭頂,復式建筑的安鉑館斜上方的屋頂整個都消失不見了,像是有什么東西沖天而起將房頂撞破,一路飛上了那漆黑沉悶的雨云上去。
在大雨淋落的安鉑館內,所有人都消失了,除了芬格爾和路明非,他們此時此刻正縮在會館角落一根翻倒的房柱后面。
他們面前的房柱原先是屹立在左右兩側樓梯旁的其中一根,上面原本還雕著仿龍文的云紋,可現(xiàn)在只剩下漆黑一片和斑駁的裂痕了,還好處在墻角這種黃金三角生存空間,不然房柱倒下的時候就可能把他們兩人給壓死過去。
“看那兒?!辈卦谏砗蠛诎道锏姆腋駹栃⌒囊硪淼厮砷_了捂住路明非的手,指了指遠處低聲說
路明非下意識順著芬格爾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大雨從那個頭頂?shù)目斩淬@下淋在了路明非的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打哆嗦的原因不是雨水的濕冷,而是他看見的那詭異的一幕。
燃燒的酒柜的照亮范圍內,三個白色的人形雕像屹立在安鉑館寬闊大廳的正中央,也正是那屋頂空洞的正下面,古希臘雕像似的充滿張力的風格,維持著活靈活現(xiàn)的動作——三個雕像保持著撲擊的模樣,身體前驅雙臂呈現(xiàn)出一種“推”的動作,以“品”字型簇擁在一起,像是想擁抱什么,似是苦難的人要擁抱親吻耶穌...然而事實上在他們的中心什么都沒有,只有空蕩蕩一片,這么乍一看來有那么一種朝圣的感覺,畢竟神靈總是虛妄和不可視的。
這一幕看在路明非的眼里卻涌起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覺,安鉑館可不是現(xiàn)代藝術的展廳,他敢拿芬格爾脖子上的腦袋發(fā)誓這大廳里從來都沒有過雕像...他內心有種錯覺,那就是這三個雕像原本應該是活人,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在大停電發(fā)生之后的黑暗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一抹橘色的光芒又是什么?安鉑館里的人又都去哪里了?
“還沒想清楚么?”芬格爾說,“是爆炸襲擊?!?
“...爆炸?”路明非回頭看了一眼芬格爾,這家伙現(xiàn)在的模樣比之自己好不到哪兒去,一身黑灰臉上比挖煤的還要黑,身上那身租來的正裝也破破爛爛的,像是和著煤炭塞進洗衣機里攪了半小時再撈出來。
這幅樣子與其說是爆炸,還不如說是火災里沖出來的,按照路明非理解的爆炸襲擊,應該是一瞬間的沖擊波和高溫高壓毀滅性地橫掃出去,如果安鉑館是爆炸的中心地帶,那么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可以活下來?他可是看過軍事雜志上有關tnt炸彈的描述,想炸飛安鉑館的屋頂少說也得幾十公斤tnt當量爆炸...處在爆炸中心的他不早應該被炸得連骨頭都不剩下了嗎?
“不是正常的爆炸襲擊,你還記得在爆炸發(fā)生前你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嗎?”芬格爾按著路明非趴低在大理石的房柱后面悄悄地觀察著寬敞大廳里的一切。
“最后一幕?”路明非抱著有點混亂的腦袋數(shù)秒后抬頭小聲說,“...橘紅色的光?”
“那就是爆炸的信號?!狈腋駹柨s著腦袋點頭。
“...師兄你受傷啦?”路明非忽然注意到地上好像有一些液體,低頭瞇眼看去臉色一變,在他身旁芬格爾的腹部上居然插著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碎玻璃,鮮血正有限地從傷口里流出來。
“運氣不好?!狈腋駹柍读顺蹲旖?,“不知道哪兒飛過來的玻璃...黑不溜秋的躲都沒法躲!”
“師兄你不會翹辮子吧?”路明非吞了口唾沫,手腳有些發(fā)亮,但好歹也是經歷過明珠塔事件的人了,還不至于看見血和傷口就暈過去。
“小傷小傷?!狈腋駹柼蛄颂蜃齑娇聪虼髲d里那三個白色的人形雕像,“比起他們來說我這真的只算是小傷了?!?
“那要我?guī)湍惆纬鰜砻?..”路明非猶豫了一下縮著腦袋悄悄在芬格爾腹部前比劃。
“你拔出來我就真嗝屁了?!狈腋駹柕闪怂谎?,“別看我,看其他地方,現(xiàn)在正是用得上你的時候!”
“什么用得上我的時候...”路明非被這漢子拎小雞一樣拎著后領趴在了房梁上,酒柜的火光照不亮他們這邊,兩人藏在黑不溜秋的角落里活像兩只在火災后幸存下來的老鼠。
“師弟我給你科普一個小知識。”芬格爾壓低聲音在路明非耳邊說,“人體構成中有18%都是碳元素,在極致的高溫下絕大部分其他元素都會被一口氣蒸發(fā)掉,但碳元素會瞬間被晶格化,呈現(xiàn)在實際上的表現(xiàn)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那三個白色雕像?!?
一股惡寒和恐懼降臨在了路明非的身上,發(fā)涼感從尾椎一路爬到了他的脖頸,整個人都被為這股涼意顫抖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間——他早猜到這個事實了,只是因為事實太過荒誕和殘酷他沒有敢去相信罷了,現(xiàn)在被芬格爾證實了那股畏懼和后怕瞬間在他胸腔爆炸了。
“師師師...師兄,炸彈爆炸...應該不可能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吧?”路明非有點結巴,換誰來都會結巴,他可是在這場爆炸中親身經歷過來的人。
“炸彈爆炸當然不會,就算是溫壓炸彈爆炸都不可能造成這種現(xiàn)象,白磷彈產生的上千度高溫也只能把人燒成黑色的焦炭,而不是這種白色雕像...想要一瞬間汽化人體內的大部分元素,只有最極致的高溫瞬間爆發(fā)才能做到,這種高溫也少說需要幾千度,幾乎等同于太陽表面的溫度了?!狈腋駹栃÷暱破?。
“我之前看到的橘紅色的光。”路明非睜大眼睛。
“嗯...就是那玩意兒導致的?!狈腋駹桙c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