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寒風凜冽。
西去三百余里,近了戈壁沙漠的路程,雖然不會有雪,但刺骨的寒意,依然凍得人瑟瑟發(fā)抖。
“爾等便留在此地,我去去便回?!彬T在馬上,負著一柄戰(zhàn)弓的董文,冷聲下令。
隨行的千余人親衛(wèi),領了軍令,開始就地扎營。
單人一騎,冒著天寒,董文沉著臉,往沙漠深處而去。
許久了,他險些忘了路。慶幸的是,那些沒有變更的參照物,如枯樹,斷墻,終歸引領著他,慢慢熟悉回來。
那一年,約莫是十二三歲。因為分不到柑橘,年少的他,不過在屋里碎了句,便被奴仆告發(fā),險些被那個賤人老王妃害死。
為了避禍,他只得跑出涼州城,循著沙漠,不知死活地往前走。
直至,遇到了他的箭術(shù)老師。
狼箭百里熊。
蜀州勢大,步步緊逼。自軍師司馬修死了之后,他日日坐在王宮里,開始變得坐臥不安。
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
如果這時,布衣賊突然死了……蜀州動蕩,那么涼州就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收復邊境二城,繼而鯨吞蜀州。
當然,刺客之事務必要慎重,廢物請的再多,也無濟于事。
所以,董文想到了百里熊。他的這位老師,弓術(shù)冠絕西面數(shù)州,確是匿殺布衣賊的最好人選。
并沒有再騎馬,為了讓姿態(tài)再落魄一些,董文微微佝僂著身子,醞釀了一把眼淚,才抬了腳步,往荒漠深處走去。
約莫兩個時辰之后,直至整個身子,都被沙塵染身,董文才終于看見,前方一片熟悉的小石林。
石林里,一座簡易搭建的石屋,透過煙囪,正升著火煙氣。
“老師,老師!徒子董文求見!”
“吾董文……愧見師家?!?
石屋里,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虎背熊腰的老人,挎著一柄狼筋弓,踏步走了出來。披下的白發(fā)里,藏著一雙冷冽的眸子,勝過冬日之寒。
只等走近,董文跪在地上,整個人泣不成聲。
“徒子董文,拜見師家?!?
“去年便想來看老師,但蜀州欺我年弱登位,吞涼州之心不死。若非如此,我早該來看老師,嗚嗚?!?
挎弓老人有些動容,伸出手,將董文扶了起來。
“今年戰(zhàn)事剛畢,蜀、蜀州又占我邊境二城,明年便會行北伐之舉。吾董文,怕死在蜀州伐涼的戰(zhàn)事里,再也見不得老師一面。所以,哪怕現(xiàn)在冬雪呼嘯,也阻不了我來探老師的決心?!?
“知老師喜食丹散,我這回多帶了一些。”
丹散,便是紀朝的煉丹皇帝,和丹士一起搗鼓出來的玩意,據(jù)說吃了,能延年益壽。當然,隨著時間推移,這些話,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信了。
百里熊接過幾個瓷瓶,臉龐上有了松動。
“拜過老師,我便回涼州城了。”董文抬起臉龐,又恢復了當年小哭包的模樣。
“若開春之后,戰(zhàn)事不吉,涼州失守,我亦戰(zhàn)死。還、還請老師,保重身子?!?
“義孝,先入屋?!卑倮镄車@聲開口。這一生,他只收了董文這一個徒子,傾囊相授。不過,在董文做了涼王之后,許久沒來探望,他是有些生氣的。
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并不是這個徒子的問題。
“怎敢打擾老師清修。”
“我講了,先入屋。老夫縱橫西北二十余年,天大的事,老夫都能替你做主!”
董文依然在啜泣,起身之時,將手緊緊按著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