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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彩小說網 > 燈花笑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guī)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guī)湍?/h1>

四周安靜。

門口李子樹如張盛著積雪的網,將醫(yī)館包裹在里頭。

阿城反應過來,扔掉毯子就往屋跑,警惕盯著面前人,猶豫著要不要將后院的東家和銀箏叫出來幫忙。

苗良方盯著陸瞳,神色變幻不定。

"坐下說吧,苗醫(yī)官。"陸瞳道。

僵持許久,苗良方哼了一聲,終是拄著木棍走到里屋小幾前坐了下來。

阿城見狀,忙提了茶壺給桌上斟滿兩杯茶,又看看陸瞳,得了陸瞳示意后,掀開氈簾去后院幫杜長卿和銀箏干活了。

醫(yī)館里只剩下陸瞳與苗良方二人。

陸瞳把面前茶往苗良方面前推了一推,苗良方沒接,轉頭打量起周圍,待看到陸瞳放在桌上那份"試題精簡"時,不由怔了一怔。

良久,他回頭,看著陸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開門見山,也就是承認了陸瞳所。

"猜到的。"

"猜"

陸瞳道:"先生所書卷冊與外面醫(yī)籍不同,九科各有涉獵,且形制歸一。聽聞太醫(yī)局春試試卷不可外傳,如非太醫(yī)局或通過春試之人,光是編造,恐怕無法寫出這樣規(guī)整的試題。"

苗良方瞇起眼睛:"就憑這,你就認定我是醫(yī)官院的人"

"那倒不是。"陸瞳望著茶盞,"我不能確定先生身份,所以托胡員外去醫(yī)行替我打聽,近三十年里平人醫(yī)工通過春試者名冊。"

苗良方神色一震。

陸瞳淡淡一笑。

平人醫(yī)工能通過春試進翰林醫(yī)官院者,這些年寥寥無幾,一張紙就夠寫全名字,民間醫(yī)行能出一個翰林醫(yī)官更要敲鑼打鼓人人歡慶,所以打聽起來并不難。

"二十年前那年太醫(yī)局春試,有一位姓苗的平人醫(yī)工,以第三名佳績通過春試,成為那年翰林醫(yī)官院唯一的平人醫(yī)官。"

陸瞳的聲音不疾不徐,"聽說此人醫(yī)術斐然,精通藥理,原本深得醫(yī)官院院使器重,十年前,卻因犯事被趕出醫(yī)官院,從此不知所蹤。"

隨著陸瞳每說一句,苗良方的臉色就越白一分,握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

陸瞳抬眸:"先生,就是那位通過春試的翰林醫(yī)官嗎"

苗良方盯著陸瞳,那雙黯淡的、掩藏在亂發(fā)下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然而很快,他就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他攤開手,指指自己破破爛爛的襖子,"我翰林醫(yī)官,這話你信嗎"

"信。"

苗良方僵住。

陸瞳看著他:"我信。"

這些日子,她反復看過杜長卿買來的卷冊,越發(fā)篤定此人不簡單。杜長卿打聽過,苗良方住在西街多年,替人抄書過活,有時做些散碎零工。有錢的時候就買米煮粥,沒錢時就餓肚子。

沒人知道他是從哪兒來,家中什么情況,只知他嗜酒如命,成日醉醺醺,沒人瞧得上他。若說杜長卿還能守著老父親留下的小醫(yī)館勉強博得人一個笑臉,那苗良方在西街,是連叫花子都能踩一腳的爛酒鬼。

但偏偏是這么一個爛酒鬼,舍不得除去自家門前那些蓬勃的藥草,任由他們自由生長,遮住大半塊門板。

那藥草無人侍弄根本養(yǎng)不下去,

面前人看著陸瞳,臉上笑容再也勉強不下去,握緊拳頭,低聲道:"打聽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說過,我想參加太醫(yī)局春試,進翰林醫(yī)官院做醫(yī)官。"

"別鬧了!"苗良方怒極反笑,"年年春試,平人醫(yī)工有幾個能當上醫(yī)官的臭丫頭,為了和太府寺卿置氣一門心思春試,你把醫(yī)道當成什么"

"再者,"似是意識到自己話說得不好聽,苗良方端起茶盞猛灌一口,稍稍平復下心情,才繼續(xù)道:"當醫(yī)官有什么好宮里的貴人一旦出事,動輒就要醫(yī)官陪葬,你以為陪葬的醫(yī)官都是誰自然是這些既沒背景又沒人脈的平人醫(yī)官了!"

他絮絮地念,"做得好被搶功,做不好背黑鍋,拿的官俸買不了幾顆白菜,擔的風險就是掉腦袋,你只看表面光鮮,其中代價又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擔得起的"

陸瞳問:"什么代價"

"什么代價"苗良方喃喃道,忽地一撩褲腿,"這就是代價!"

陸瞳凝眸看去,目光微動。

寬大褲腿被撩至膝蓋,露出對面人那張傷痕累累的腿,那只腿自小腿處完全萎縮,泛著恐怖的烏紫色,像一截干癟沒有水分的枯木,僵硬嫁接在人的軀體之上。

瞧見陸瞳臉色,苗良方哼了一聲,遂又將褲腿落下,道:"看見了沒有,你……"

"你的腿是被誰打傷的"陸瞳打斷他的話。

苗良方一愣。

這是該關注的重點嗎

陸瞳望向他:"你為什么被趕出翰林醫(yī)官院"

"你……"

"誰害了你"

"……"

眼前人一句一句,語調平靜,問的他發(fā)懵。苗良方放在腿邊的手微微攥緊,低頭深吸口氣,道:"這都不是你該"

"我可以幫你報仇。"

到嘴的話戛然而止,他猝然抬頭。

陸瞳看著他:"不知誰害你到如此地步,但你若幫助我通過春試,進入翰林醫(yī)官院……"

"我可以幫你報復回來。"

年輕醫(yī)女神情寧靜,幽冷的承諾從她嘴里說出來,仿佛再尋常不過的對白。茶盞上浮的裊裊熱氣給她美麗的面容覆上一層淡白薄霧,眼眸卻涼如深海。

她在誘他接受條件。

苗良方面皮抽搐幾下,只覺得自己那只已經多年未有知覺的腿不知何時,又開始漫出淺淺的疼。

"開什么玩笑……"他喃喃道,緊接著,神情變得憤怒起來,怒視著陸瞳:"開什么玩笑!"

"哐當"一聲,茶盞被帶起的袖風拂到地上,傾倒一桌水漬。

不等陸瞳說話,苗良方一把抓起擱在一邊的木棍,猛地沖出門去。

漏掉的茶水從桌角一滴滴流到地上,在地上匯聚成一小攤濕潤的水洼。

門后偷聽的杜長卿幾人撩開氈簾趕緊走了進來,杜長卿望著門外,摸不著頭腦:"哎,他怎么走了"

陸瞳跟著望去,門外已沒有苗良方的影子,只有凌亂的腳印和木棍留下的影子落在覆著白雪的地面上,提醒著此人剛剛來過。

"他會回來。"陸瞳低聲道。

……

夜?jié)u漸深了。

西街商鋪戶戶關門,街檐的紅錦燈籠漸次亮了起來。

皎潔月光潑在長街雪地上,又在投向草屋時戛然而止。似乎無論是白日還是黑夜,日頭還是月光,光都照不進來。

門前生長的野草被人剝開,半舊的破木門發(fā)出"嘎吱"一聲悶響,伴隨幾聲拐棍拄地的聲音,苗良方走進屋子。

已是夜晚,屋中沒有點燈。

他從來不點燈。

像是覓食野獸回歸漆黑洞穴,越是漆黑,越是安心。

白日在街上渾渾噩噩游走一日,回屋方才覺出另一只腿酸乏。平日這時候,他只會摸索著上床,醉了便睡,然而今日,鬼使神差的,苗良方扶著墻跳到窗前,用力將墻上那扇不算寬敞的小窗推開了。

一隙月光順著窗縫溜進屋,苗良方下意識伸手,擋住自己的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手臂,漸漸適應了有亮氣的夜晚。

桌上擺著只酒壇,苗良方伸手拿過酒壇,仰脖倒了半晌,只倒出幾滴殘酒。

他悻悻抹把臉,把酒壇往地上一扔,"咚"的一聲,聲音在夜里分外清脆,他沒留意地上碎片,仰頭望著窗縫處那一小片月亮。

彎月小而亮,邊緣有層模糊的白,像是一面小小的發(fā)光的旗幟,舒展在漆黑天幕上。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在仁心醫(yī)館時,門口那個小伙計手中曬著的那面織毯旗幟,上頭刺繡文字也是這般閃閃發(fā)亮、攫人眼球的。

良醫(yī)有情解病,神術無聲疾除——

那樣象征著榮耀的旗幟、感謝的話語,甚至富貴的賞賜……他曾有過。

那些奉承的討好、人來人往的恭維、旁人艷羨的目光,他也曾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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