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歇著吧,明兒個講也行的?!币粋€男娃說。
邵陽艱難地苦笑了一下:“明兒個有明兒個的課?!?
邵陽做了一個手勢,一個娃把一塊小黑板放到他胸前的被單上,這最后一個月,他就是這樣把課講下來的。
他用軟弱無力的手接過娃遞來的半截粉筆,吃力的把粉筆頭放在黑板上,這時又是一陣劇痛襲來,手顫抖了幾下,在黑板上敲出了幾個白點兒。
他從枕頭下面摸索著,找出了一些止痛片,但對于癌癥晚期的患者來說,這藥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了,可能是由于精神暗示,他吃后總覺得會好一些。
吃完藥,他掙扎著又想在黑板上寫字,但頭突然偏向一邊,一個娃娃趕緊把盆接到他的嘴邊,他吐出了一口黑紅的血,然后虛弱地靠在枕頭上喘息著。
孩子們傳出了低低的抽泣聲。
他放棄了在黑板上寫字,無力的揮了一下手,讓一個娃把黑板拿走,聲音如游戲一般說道:
他累了,停下來喘息著歇歇,看著跳動的燭光,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魯迅的幾段文字。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接著講下去。
“今天我們講初中物理。物理你們以前可能沒有聽說過,它講的是物質(zhì)世界的道理,是一門很深很深的學(xué)問?!?
“下面講第一定律:當(dāng)一個物體沒有受到外力作用時,它將保持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不變?!?
娃們在燭光中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回應(yīng)。
他開始解釋起來。
“就是說,你猛推一下谷場上那個石碾子,它就一直滾下去,滾到天邊也不停下來。寶柱你笑什么?是啊,它當(dāng)然不會那樣,這是因為有磨擦力,磨擦力讓它停下來,這世界上,沒有磨擦力的環(huán)境可是沒有的……”
“牛頓第二定律比較難懂,我們最后講,下面先講牛頓第三定律:當(dāng)一個物體對第二個物體施加一個力,這第二個物體也會對第一個物體施加一個力,這兩個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娃們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聽懂了沒?誰說說?”
班上學(xué)習(xí)最好的趙拉寶說道:“我知道是啥意思,可總覺得說不通:晌午我和李權(quán)貴打架,他把我的臉打得那么痛,腫起來了,所以作用力不相等的,我受的肯定比他大嘛!”
邵陽喘息了好一會,才解釋道:“你痛是因為你的腮幫子比權(quán)貴的拳頭軟,它們相互的作用力還是相等的……”
他想用手比劃一下,但手已抬不起來了,他感到四肢象鐵塊一樣沉,這沉重感很快擴展到全身,他感到自己的軀體象要壓塌床板,陷入地下似的。
時間不多了。
這個時候那道莊嚴(yán)的聲音驀地在這個畫面里響起了。
“目標(biāo)編號:1033715,絕對目視星等:3.5,演化階段:主星序偏上,發(fā)現(xiàn)兩顆行星,平均軌道半徑分別為1.3和4.7個距離單位,在一號行星上發(fā)現(xiàn)生命,這是紅69012艦報告?!?
“開始四維掃描!”
“開始數(shù)據(jù)鏡像組合!”
……
“下面我們講講牛頓第二定律?!?
“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首先,加速度,這是速度隨時間的變化率,它與速度是不同的,速度大加速度不一定大,加速度大速度也不一定大。比如:一個物體現(xiàn)在的速度是110米每秒,2秒后的速度是120米每秒,那么它的加速度就是120減110除25米每秒,呵,不對,5米每秒的平方;另一個物體現(xiàn)在的速度是10米每秒,2秒后的速度是30米每秒,那么它的加速度就是30減10除2,10米每秒平方;看,后面這個物體雖然速度小,但加速度大!呵,剛才說到平方,平方就是一個數(shù)自個兒乘自個……”
“你們聽懂了沒有?”
邵陽焦急的問,他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到周圍的孩子們了,但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預(yù)感到自己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
“我們懂了!老師快歇著吧!”
“我知道你們不懂,但你們把它背下來,以后會慢慢懂得,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
“老師,我們真懂了,求求你快歇著吧!”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喊道:“背呀!”
娃們抽泣著背了起來:“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
這幾百年前就在歐洲化為塵土的卓越頭腦產(chǎn)生的思想,以濃重方的童音在二十世紀(jì)華夏最偏辟的山村中回蕩,就在這聲音中,那燭苗滅了。
娃們圍著老師已沒有生命的軀體大哭起來。
……